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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研究論文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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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研究論文

第1篇

關鍵詞:儒家;生態思想;生態倫理

儒家重人道,但是,儒家所講的人道不是以人類為中心,而是與天道相統一的。所以,儒家又重視天,重視自然,重視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系,強調人的發展與自然的和諧,因而包含了豐富的生態思想。本文著重論述儒家的生態思想,以期對今天建立新的生態觀有所啟迪。

1“與天地參”的人道論

先秦的道家講“天人合一”。老子的《道德經》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的“天人合一”最終合于自然之道。儒家也講“天人合一”,其出發點在于人,為了人,但是,人又是天地之中的人,必須遵循天地自然規律,與自然相互和諧,這就是“與天地參”。

《禮記》中的《中庸》為戰國初儒家思孟學派的重要著作,其中說道:“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這段論述旨在闡釋天地自然萬物之本性與人之本性的一致,表述了儒家的“天人合一”思想。這里所謂的“贊天地之化育”,就是要依照自然規律以助天地之變化;至于“與天地參”,朱熹注曰:“與天地參,謂與天地并立為三也。”[1]也就是說,人遵循天地自然規律則可以與天地和諧并立,這就是“與天地參”;“參”,即為天、地、人三者并立和諧。《中庸》還說:“仲尼祖述堯舜,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這里的“律天時、襲水土”,就是遵循天地自然規律,以達到“天人合一”,也就是“與天地參”。

儒家“與天地參”的思想在戰國末期的荀子那里有了進一步的說明。《荀子•天論》說:“不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謂天職。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在荀子看來,自然界變化有其自身的規律,人不可將自己的主觀意志和愿望強加于自然界,但是,人可以按照自然規律而“有其治”,這就是“能參”,也就是天、地、人三者各行其職,和諧共處。

儒家的“與天地參”在《易傳》那里得到充分的發揮,形成了天、地、人三者統一的“三才之道”。《易傳》是戰國末期儒家對《易經》的詮釋。《易傳•乾•文言》說:“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兇。先天而天弗違,后天而奉天時。”《易傳•系辭上傳》說:“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旁行而不流,樂天知命,故不憂。安土敦乎仁,故能愛。”認為圣人所要做的一切就是要與天地、日月、四時“合”,與天地萬物和諧一致。《易傳•系辭下傳》還在詮釋《易經》卦象的六爻時說:“《易》之為書也,廣大悉備,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兩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才之道也。”所謂“三才”,就是天、地、人;在卦象的六爻中,上兩爻為天道,下兩爻為地道,中間兩爻為人道;“三才之道”就是天、地、人的和諧統一。《易傳•說卦傳》還進一步說:“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易傳》認為,在《易經》卦象的中,天道的陰與陽、地道的柔與剛和人道的仁與義都統一于六爻的卦象之中,天道、地道與人道是相互統一的。

2陰陽五行的結構論

先秦的陰陽家講陰陽五行,儒家也講陰陽五行。孔子的弟子曾子曾經在與學生討論天圓地方的宇宙結構問題時,提出天地自然的陰陽五行結構。據《大戴禮記•曾子天圓》所載,曾子說:“參嘗聞之夫子曰: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曰幽而圓曰明。明者,吐氣者也,是故外景;幽者,含氣者也,是故內景。故火、日外景而金、水內景;吐氣者施而含氣者化。是以陽施而陰化也。陽之精氣曰神,陰之精氣曰靈;神靈者,品物之本也。……陰陽之氣各盡其所則靜矣,偏則風,俱則雷,交則電,亂則霧,和則雨。陽氣勝則散為雨露,陰氣勝則凝為霜雪。陽之專氣為雹,陰之專氣為霰,霰雹者,一氣之化也。……圣人立五體以為民望,制五衰以別親疏,和五聲之樂以導民氣,合五味之調已察民情,正五色之位成五谷之名,序五牲之先后貴賤。”

孔子之后的思孟學派較為明確地講陰陽五行。荀子在所撰《荀子•非十二子》中曾指責子思、孟軻“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關于思孟講陰陽五行,郭沫若先生還有過詳盡的論證。[2]當今學者李學勤先生也認為,思孟在《五行》中所言“五行”仁、義、禮、智、圣,與金、木、水、火、土“五行”相聯系。[3]漢代大儒鄭玄在注《禮記•中庸》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時說:“天命,謂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謂性命,木神則仁,金神則義,火神則禮,水神則信,土神則知。”[4]在鄭玄看來,儒家的仁、義、禮、智、信與金、木、水、火、土“五行”是密切相關的。

值得注意的是,儒家講陰陽五行與陰陽家有一定的關系。《漢書•藝文志》在論及陰陽家時說:“陰陽家者流,蓋出于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然而,儒家經典《尚書•堯典》中也有“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的說法。這兩段敘述如出一轍,很能說明《堯典》與陰陽家的密切關系。而且,《堯典》中的其它部分還明顯有五行說的跡象,其中講到五典、五端、五禮、五玉、五器、五品、五教、五刑、五服、五流、五宅等等。雖然《堯典》沒有直接講金、木、水、火、土“五行”,但是,與《堯典》同屬《尚書》的《洪范》則是闡釋古代五行說的重要文獻。《洪范》說:“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這段論述幾乎成了古代五行說的經典表述。關于《堯典》和《洪范》,郭沫若先生認為,它們都是戰國時的儒者所依托,并且就是思孟這一派人。[5]無論《堯典》和《洪范》最初是否屬于思孟學派的作品,但畢竟在后來成為重要的儒家經典之一,可見儒家與五行說的密切關系。

最能反映儒家陰陽五行自然觀的,當屬《禮記•月令》。《月令》較為完整地建構了儒家的陰陽五行自然觀。在《月令》中,按照五行,有相應的五季、五日、五帝、五神、五蟲、五音、五數、五味、五臭、五祀、五祭、五居、五色、五食、五德等等,并且一一相互對應,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框架。可以整理列表如下:

《禮記•月令》的陰陽五行說

日帝神蟲音數味臭祀祭居色食德

春甲乙太皡句芒鱗角八酸羶戶脾青陽青麥與羊木

夏丙丁炎帝祝融羽徵七苦焦灶肺明堂赤菽與雞火

中央戊己黃帝后土倮宮五甘香中霤心大廟黃稷與牛土

秋庚辛少皡蓐收毛商九辛腥門肝總章白麻與犬金

冬壬癸顓頊玄冥介羽六咸朽行腎玄堂黑黍與彘水

儒家的陰陽五行說在漢代儒家董仲舒那里得到進一步的完善。董仲舒所撰的《春秋繁露》中有許多篇章論及陰陽五行說。《春秋繁露•官制象天》說:“天有十端,十端而止已。天為一端,地為一端,陰為一端,陽為一端,火為一端,金為一端,木為一端,水為一端,土為一端,人為一端,凡十端而畢,天之數也。”董仲舒認為,宇宙的基本要素有“十端”,自然之物是從十端而來,歸附于十端。在這基礎上,他提出了系統的陰陽五行說。《春秋繁露•五行相生》說:“天地之氣,合而為一,分為陰陽,判為四時,列為五行。行者,行也,其行不同,故謂之五行。五行者,五官也,比相生而間相勝也。”在董仲舒看來,首先是天地之氣的結合進而分出陰陽。其次是陰陽交互運行形成四時。《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說:“春,出陽而入陰;秋,出陰而入陽;夏,右陽而左陰;冬,右陰而左陽”;陰陽“相遇北方,合而為一,謂之曰至”,為冬至;“陽在正東,陰在正西,謂之春分,春分者,陰陽相半也”;陰陽“相遇南方,合而為一,謂之曰至”,為夏至;“陽在正西,陰在正東,謂之秋分,秋分者,陰陽相半也”。此外,董仲舒還進一步提出五行與四時相配。《春秋繁露•五行順逆》說:“木者,春”;“火者,夏”;“土者,夏中”;“金者,秋”;“水者,冬”。《春秋繁露•五行相生》還提出五行“比相生”,即按照木、火、土、金、水的次序,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春秋繁露•五行相勝》提出五行“間相勝”,即金勝木,水勝火,木勝土,火勝金,土勝水。

中國古代的陰陽五行說體現了自然界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的思想,而儒家對于這一思想的形成和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尤其是董仲舒的陰陽五行體系,實際上成為后來陰陽五行說進一步發展的重要基礎。

3“仁民愛物”的倫理學

儒家思想以“仁”為核心,然而,“仁”除了講“愛人”,還要進一步推廣出去,講“愛物”。《論語•述而》講孔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孟子•盡心上》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董仲舒所撰《春秋繁露•仁義法》也說:“質于愛民以下,至于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謂仁!”張載則進一步講“民吾同胞,物吾與也”[6]。

因此,儒家的“仁”也包括愛自然、愛動物植物。《大戴禮記•衛將軍文子》記孔子說:“開蟄不殺當天道也,方長不折則恕也,恕當仁也。”《大戴禮記•易本命》則說:“帝王好壞巢破卵,則鳳凰不翔焉;好竭水搏魚,則蛟龍不出焉;好刳胎殺夭,則麒麟不來焉;好填溪塞谷,則神龜不出焉。”

然而,儒家對待具體的自然事物,不是簡單的不殺生。《禮記•祭義》記載說:“曾子曰:樹木以時伐焉,禽獸以時殺焉。夫子曰:斷一樹,殺一獸,不以其時,非孝也。”《禮記•王制》又說:“暴天物。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群。天子殺則下大綏,諸侯殺則下小綏,大夫殺則止佐車,佐車止則百姓田獵。獺祭魚然后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后田獵,鳩化為鷹然后設罻羅,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麛,不卵,不殺胎,不殀夭,不覆巢。”也就是說,要根據動植物的自然生長規律進行砍伐和田獵。《禮記•月令》中也有較多類似的記載,比如:“(孟春之月)祀山林川澤,犧牲毋用牝。禁止伐木,毋覆巢,毋殺孩蟲、胎夭飛鳥,毋麛毋卵”;“(仲春之月)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季春之月)田獵置罘羅網畢翳餧獸之藥,毋出九門”;“(孟夏之月)毋起土功,毋發大眾,毋伐大樹”;“(季夏之月)入山行木,毋有斬伐”。

儒家根據動植物的自然生長規律進行砍伐和田獵的思想,從倫理學的角度看,是對儒家“仁”的思想的推廣;同時,從發展農業經濟的角度看,體現了可持續發展的生態觀。

4“以時禁發”的生態觀

儒家講道德,但不是不講經濟。據《論語•子路》中記述,孔子到衛國,“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又比如,據《論語•顏淵》記述,“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顯然,要“富之”,要“足食”,在當時就是要發展農業。據《論語•學而》所載,孔子還說:“道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就是要求百姓按照農時進行農業生產。孟子對于發展農業生產有較多的論述。據《孟子•梁惠王上》所載,孟子曾經對梁惠王說:“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谷與魚鱉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這里的“數罟不入洿池”、“斧斤以時入山林”,要求合理地開發利用自然資源,實現農業的可持續發展。

荀子的生態思想也十分特出,尤其是在如何開發和利用自然資源的問題上,提出了一系列重要的觀點。

荀子對自然資源以及人對自然資源的開發持較為樂觀的態度。他在《荀子•富國》中曾經說過:“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則畝數盆,一歲而再獲之。然后瓜桃棗李一本數以盆鼓;然后葷菜百疏以澤量;然后六畜禽獸一而剸車;黿鼉魚鱉鰍鳣以時別,一而成群;然后飛鳥、鳧雁若煙海;然后昆蟲萬物生其間,可以相食養者不可勝數也。夫天地之生萬物也,固有余,足以食人矣;麻葛繭絲、鳥獸之羽毛齒革也,固有余,足以衣人矣。”荀子認為,天地之間有著豐富的自然資源,“足以食人”、“足以衣人”。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荀子認為,只有通過“善治”,也就是要運用科技知識對自然資源進行合理的利用,才能實現豐衣足食的狀況。至于如何“善治”,《荀子•王制》說:“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谷不絕,而百姓有余食也。汙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余材也。”《荀子•王制》還認為,有了豐富的自然資源,還必須合理的開發、利用和保護,這就是“山林澤梁以時禁發”。這里的“發”,就是開發利用;“禁”,就是保護;“以時禁發”,就是要根據自然規律,把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與保護緊密結合起來。這樣才能使自然資源“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使百姓“有余食”、“有余用”、“有余材”。

為此,荀子提出要設立專門負責管理自然資源開發的官員,他在《荀子•王制》中說:“修火憲,養山林藪澤草木魚鱉百索,以時禁發,使國家足用而財物不屈,虞師之事也。”荀子主張從國家政府方面切實保證“以時禁發”,這在當時是很有見地的。

由此可見,儒家要求人們遵循自然規律,強調人“與天地參”,與自然相和諧,認為自然界是互相聯系、互相作用的有機整體,并且提出“仁民愛物”的生態倫理觀和“以時禁發”的合理利用與開發自然資源的思想,都充分反映了儒家具有豐富的生態思想。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儒家的這些思想對于今天依然具有重要的價值。

參考文獻:

[1][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中庸章句[M].上海:上海書店,1987.20.

[2][5]郭沫若.十批判書[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4.117—119.

[3]李學勤.帛書五行與尚書洪范[J].學術月刊,1986(11).

第2篇

劉勰的《文心雕龍》包含的美學思想,是“龍學”研究中有待進一步開拓的領域。本文論述了劉勰對美的本質、審美原則和標準、審美感知等問題的認識;對劉勰美學思想研究中的不同見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尤其是對劉勰美學思想的方法論及其思想來源進行了探討。

【關鍵詞】劉勰《文心雕龍》美美感方法論

劉勰的《文心雕龍》博大精深,歷來被認為是我古代最系統、最完整的一部文學理論專著。自60年代以來,“龍學”研究者開始從美學角度對《文心雕龍》加以研討,開掘其中深邃的美學思想,成果顯著,遂使這一當代顯學的研究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有些問題尚需進一步澄清,另有些問題則有待深入開掘和拓展。這里談談個人的見解,補苴罅漏,故名之曰“發微”。

對美的本質,作為一種美學思想是必須首先加以界定的。劉勰一方面從宇宙本體論出發,認為美就是“文”,而“文”則是一種客觀存在,它作為“道”的一種形式原出于“自然”。這就肯定了美的客觀性。另一方面他又從人類中心說出發,認為美是作為萬物的中心的人創造的,“文”作為心靈的顯現原出于人。這就又從另一個角度肯定了美的主觀性。同時,他自覺或不自覺地把美劃分為三種范疇,即自然美、人文美、藝術美。從宇宙本體論出發,他認為自然美是客觀存在,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從人類中心說出發,他認為藝術美是人的創造,帶有主觀性;而人文美則是天人合一的產物,既有客觀因素又有主觀因素。這就是劉勰對美的本質的認識。

對自然美,他認為這是先于人類,不依賴于人類而存在的,它不是精神的產物,而是自由自在的。《文心雕龍·原道》:“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黃色雜,方圓體分,日月疊璧,以垂麗天之象;山川煥綺,以鋪理地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傍及萬品,動植皆文:龍鳳以藻繪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畫工之妙;草木賁華,無待錦匠之奇,夫豈外飾,蓋自然耳。”

在他看來,天地、日月和動物、植物即天下萬物都有它美的形式,它不但不是人工所為,而且為人的創造所不及。這種認識源出于老子的“王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和荀子的“王有常道矣,地有常數矣”,“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一類樸素唯物主義的觀點。

對人文美,他從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出發,認為人文美是與人類的生成所俱來的,天地萬物都有其自然之美,天與地之間出現了人,也就有了人文之美。《文心雕龍·原道》:“仰觀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兩儀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鐘,是謂三才。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歟?”“人文之元,肇自太極。”

在他看來,天、地、人是所謂“三才”,即構成世界的三種本質因素,而人在三才之中是金、木、水、火、土這“五行”的精華所在,是有性靈之物。人有性靈,便會有語言文字借之以表達思想感情,這種用以表達思想感情的語言文字就是人文之美,這也是自然而然的。這種認識源于《易傳·系辭》所表述的宇宙生成觀:“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即天、地萬物的本源是“太極”。如果我們把“太極”理解為一種精神實體的話,那么這種觀點顯然是一種客觀唯心主義。但這種客觀唯心主義與前面所說樸素唯物主義也不無內在聯系。或者可以說劉勰樸素唯物主義的美學觀中不無唯心主義成份,客觀唯心主義的某些觀點中又不無唯物主義的含理內核。

至于他把人文美與自然美合而為一,相提并論,則是天人合一的傳統觀念的合乎邏輯的結論。天人合一是我國古代的一個哲學觀點,《莊子·齊物》說:“天地與我并在,萬物與我為一。”這種物我同一,人與天合為一體的境界為最高境界的觀點,即天人合一的觀點。既然天人合一,那么人之外的自然有其美,人也有其美,人文美也可以說就是一種自然美。這也是合乎邏輯的推論。劉勰把人文美等同于自然美雖然不盡科學,但人體之美,語言文字之美說它具有客觀性也是不無道理的。其實從宇宙本體論的角度來說,人體自身也是一種物,不過是屬別于“無識之物”的“有心之器”罷了。

對包括文學在內的藝術美,他從人文合一的角度出發,認為藝術美是人的創造,人具有這種創造能力和需要這種創造也是很自然的。《文心雕龍·明詩》:“人稟七情,應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文心雕龍·情采》:“若乃綜述性靈,敷寫氣象,鏤心鳥跡之中,織辭魚網之上,其為彪炳,縟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聲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雜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發而為辭章,神理之數也。”

在他看來,人受之于天而有喜、怒、哀、懼、愛、惡、欲等種種情感,人與外界相接觸或受到某種刺激,就會有所感發,通過不同形式的感發來表達思想感情,這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也即人文合一的觀念,它在《文心雕龍·原道》中有更為明確的表述:“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他還認為這種性靈的抒寫就是一種美。顯然,如果說《文心雕龍·原道》所說“文之為德”之“文”指自然更美,“人文之元”之“文”指人文美,那么這里的“立文之道”之“文”就是指藝術美了。而且藝術之美既包括文學之美的“辭章”,也包括美術之美的“黼黻”和音樂之美的“韶夏”。它們都是人的創造,而人之所以能有這種創造性,則為“神理”所支配。這“神理”便是天道自然的宇宙本體論,由天道自然的宇宙本體論而天人合一,由天人合一而人文合一,有其內在的必然邏輯。

在對劉勰的美學思想的研究中,有一種觀點認為,劉勰論美的出發點是“心”,美不是客觀的,而是主觀的產物,就此提出,在《文心雕龍》中“‘心’是美的內核。”〔1〕與此相近的觀點,還有人認為“劉勰把感情視為藝術的本源,靈魂和血液。”〔2〕這種觀點似有以偏概全的弊端。我們肯定劉勰把藝術美視為人的創造,但同時也肯定劉勰把這種創造的本源歸之于客觀世界,這在前面的闡述已清晰可見。那么,如果把美或藝術美的核心、本源僅止于藝術家的內心或感情,那就不僅不符合《文心雕龍》的本意,而且無異于把劉勰對美的認識歸之于唯心主義的一派了。這是我們所不能茍同的。

美學原則和審美功能是美學的基本問題。對美學原則,劉勰認為創造藝術美尤其是文學之美應當以圣人為楷模,以經籍為典范,象他們的作品那樣達到內容與形式的完美統一,即自然和諧之美。這也就是《文心雕龍》在《原道》之后設《征圣》,《宗經》的本意。《文心雕龍·征圣》:“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乃含章之玉牒,秉文之金科矣。”“圣人之雅麗,固銜華而佩實者也。”《文心雕龍·宗經》:“致化歸一,分教斯五,性靈熔匠,文章奧府。”這就是說,追求文學之美就應當向圣人學習,應當以他們的《詩》、《書》、《禮》、《易》、《春秋》這五經為典范。它們的創作原則都是一致的,作品既要有深刻的思想和真摯的感情,又要有華美的語言和巧妙的表達方式,此乃金科玉律。《情采》所說“文附質”,“質待文”;《才略》所說“文質相稱”,“華實相扶”也都是此意。完美統一亦即“自然”這美的最高境界。

對審美標準或批評標準,劉勰提出了“六義”說和“六觀”說。《宗經》“六義”是:“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這里的“情”、“事”、“義”主要是從思想內容方面提出的標準,即感情深厚而不做作,事實具體而不虛妄,觀點正確而不詭詐。

“體”、“文”主要是從藝術形式方面提出的標準,即文風簡煉而不繁冗,語言華美而不靡麗。“風”則主要是指作品在社會中能產生積極的教化作用而不致造成思想混亂。《知音》“六觀”是:“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位體”是謀篇立體,“置辭”是遣詞造句,“通變”是繼承與創新,“奇正”是新奇與雅正,“事義”是選材與用典,“宮商”是平仄與韻律。這里包括了文學作品的諸多方面,既有題材、主題問題,又有語言、風格問題,乃至創造方法問題等,劉勰對審視文學作品考慮得是非常全面的。

現在的問題是,對“六義”和“六觀”到底什么是審美標準或批評標準,過去曾有些不同的看法,學術界引起過一些爭議。郭紹虞和羅根澤等人認為“六觀”是批評標準,趙盛德等人沿用此說。而陸侃如、牟世金等人則提出異議,認為“六義”既是劉勰對創作的要求,也是論文的六個批評標準。“六觀”則是需要考察的六個方面。后來牟世金又在《劉勰論文學欣賞》一文中說:“六觀,不過是從六個方面來進行觀察的方法,而不是六條衡量優劣的標準。”“‘六觀’就與批評標準毫不相干。”〔3〕馬白進一步指出:“‘六義’是劉勰所主張的文藝批評標準。其中‘情深’、‘風清’、‘事信’、‘義直’是政治標準,‘體約’、‘文麗’是藝術標準。”〔4〕如何看待這一分歧?我們肯定《宗經》“六義”是批評標準,也可以說是審美標準,但從《文心雕龍》全書總體來看,它主要是從作家的創作角度來要求的,所指藝術范圍也更大些,而不是就文學作品的鑒賞與批評來談的,所以它出現在總論《宗經》之中。然而我們也沒有理由就此來斷言“六觀”與批評標準“毫不相干”,因為劉勰在《知音》提出“六觀”之后,緊接著就說:“斯術既形,優劣是矣。”這里的“術”固然可解釋為方法、方面,那么,這里的“形”也不可忽視,“形”即表現。因而,這兩句話就應當疏解為:看看這六方面的表現怎么樣,作品的優劣也就顯現出來了。如果作此疏解,劉勰所說“斯術既形”的本意就不能說無涉批評標準,因為人們常說的“這方面的表現怎么樣”本身就是標準,自不待言。只不過是“六觀”主要從讀者鑒賞文學作品這個角度看問題罷了,所指藝術范圍也狹窄一些。

如果我們再在內涵上把“六義”和“六觀”加以對照,就會發現它們存在著一致性,即都強調了要從內容和形式兩個方面的諸多因素中來要求和衡量文學作品,都強調了藝術的和諧完美。不同之處在于“六義”突出了作品的思想情感和社會效果問題,而“六觀”則補充了創作方法(通變)和藝術風格(奇正)方面的問題。綜觀“六義”與“六觀”,它們與前面所提審美原則是一致的,不過是在和諧統一這一美學原則下所派生的具體命題,“六義”側重于創作方面來談,所指范圍大些,“六觀”側重于品評方面而言,所指范圍小些,兩者相輔相成共同構成了劉勰的審美標準和批評標準。

對審美功能,劉勰很強調文藝的美感作用,認為它的功能是多方面的。《文心雕龍·征圣》:“政化貴文……事跡貴文……修身貴文……”《文心雕龍·宗經》:“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四教所先,符采相濟。”《文心雕龍·程器》:“禽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劉勰認為一個國家的政治、教化,表彰功德,修身養性,乃至軍事都貴于有文采。特別是人文關系,文章因人的德行產生,人的德行又借文章以流傳。所以孔子在文、行、忠、信四教中,把文放在首位,足見它的重要。

美感是美學中在研究美這個對象而外,需要研究的另一個對象,美感研究包括研究審美活動中的感知、移情、聯想、思維及情感等實踐活動內容。關于劉勰的美感論以前人們論及較少,一般都以為在劉勰所處的時代,對美感這一較復雜的美學問題還難以從理論上加以把提。我們認為,雖然《文心雕龍》中并未提到“美感”一詞,“美感”只是在近代我國譯介西方美學著作時產生的一個概念,但是這并不能說明《文心雕龍》并未論及有關美感的一些實質性問題。實際上,對美感接受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審美的認識過程,美感的共同性和差異性等問題,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都有所論及,只是尚未運用“美感”“審美”等現代美學概念罷了。劉勰美感論的基本觀點主要反映在《知音》、《神思》、《物色》、《總術》、《養氣》等篇目之中。

美感的接受基礎包括人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等。生理基礎即人的眼、耳、鼻、舌、身等感覺器官。我們對客觀世界的一切感知、認識和理解,首先要借助于感覺器官,美感自然也不能例外。感覺器官是我們產生美感的窗口。從這個角度來說,感覺正是產生美感的源泉。沒有感覺器官也就無所謂美感。感官的審美感知只是美感的第一步,它還有待于深入到人的內心,即實現對美的心靈觀照,從而成為特定的思想感情,這便是美感的心理基礎。劉勰《文心雕龍·養氣》說:“夫耳目鼻口,生之役也;心慮言辭,神之用也。”就是講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美感的心理基礎不僅是生理基礎的高級階段,而且是生理基礎的依存條件和原動力。馬克思曾說:“對于非音樂的耳雜,最美的音樂也沒有意義。”〔5〕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曾多處論及創作和鑒賞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的這種關系。他這樣論及創作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文心雕龍·神思》:“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氣統其關鍵;物沿耳目,而辭令管其樞機。”“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山沓水匝,樹雜云合。目既往還,心亦吐納。”劉勰認為,文學家作為創作主體對客觀世界產生美感而后才能萌發創作沖動,而文學家之所以能對客觀世界產生美感,首先要借助于感覺器官,即“物沿耳目”,“目既往還”,通過聽覺和視覺捕捉、接受客觀世界美的信息。舍此,無所謂美感,也無所謂創作。同時,劉勰還認為,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還需要上升而為審美的心靈觀照,即“神與物游”、“心亦搖焉”、“心亦吐納”。這種心靈觀照也就是現代美學所說的“內在感官”或“黑箱裝置”對客觀世界所存在的美的深層感知。如果說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只是知覺到客觀世界的現象,那么通過心靈觀照所構成的則是審美意象了。

他這樣論及藝術鑒賞中美感的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文心雕龍·知音》:“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則形無不分,心敏則理無不達。”《文心雕龍·總術》“視之則錦繪,聽之則絲簧,味之則甘腴,佩之則芬芳。”劉勰認為,無論對自然美、人文美還是藝術美的鑒賞,美感的產生也都首先起自作為生理基礎的感覺器官,即“目”、“視之”、“聽之”,舍此,無法進入鑒賞過程,美感也無從談起。但在鑒賞中感覺器官的審美感知同樣有待于上升到作為心理基礎的心靈觀照,即“心敏”、“味之”、“佩之”,通過心領神會,通過咀嚼和把玩,才能真正觸及美的意境和真諦。無論在藝術創造中還是在藝術鑒賞中,劉勰認為生理基礎和心理基礎都是不可或缺的。關鍵在敏銳的洞察力和較高的審美情趣。

美感在藝術創作和藝術鑒賞中都有一個心理過程,即審美認識過程,只有通過這一過程在創作中才能構成藝術形象,在鑒賞中產生審美愉悅。審美認識過程是復雜而微妙的。劉勰對此也有形象的描述。《文心雕龍·物色》:“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文心雕龍·知音》:“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夫唯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譬春臺之熙眾人,樂餌之止過客。蓋聞蘭為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玩澤方美。”

劉勰認為,在創作中創作沖動由客觀世界美的事物所引起,文辭這種美的表現形式則產生于作家由美的事物所激發的思想感情。在創作中美感表現為“物——情——辭”這樣一個心理過程。而在鑒賞過程中,審美主體首先接觸到的是文辭,由文辭而在自己的心靈中喚起作家所體驗過的情感,由此而認識世界。在鑒賞中美感表現為“辭—情—物”這樣一個相反的心理過程。這也就是孟子所說的“以意逆志”。對由審美鑒賞所喚起的審美愉悅,即“深識鑒奧”“歡然內懌”。劉勰引用了《老子》中的兩段話來作比喻,一是第二十章中的“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一是三十五章中的“樂與餌,過客止”。這兩個比喻形象而恰切地說明了藝術鑒賞中的審美。

在美感的心理過程中離不開移情和聯想。所謂移情就是審美主體把情感外射到與“我”相對立的“物”上去,使審美主體的情感也為外物所具有,即達到物我同一的境界。劉勰對這種移情現象也有生動的描述。《文心雕龍·物色》:“春日遲遲,秋風颯颯。情往似贈,興來如答。”《文心雕龍·神思》:“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

劉勰認為,“情”本為人類所有,自然物無所謂“情”,但在審美的心理過程中人的情感便會自覺不自覺地轉移到物上。譬如,無論春暖花開之日還是秋風蕭瑟之時,都會牽動人的感情,在觀賞自然景物之際把自己的特定情感象饋贈那樣賦予自然物,自然物引起自己的興致又象它對自己的酬謝一樣,通過心與境的交融達到了物我同一。再譬如,富于情感的藝術家,登上高山似乎山都化作自己的情,面臨大海似乎一望無際的海面都洋溢著自己的情。只有通過這種移情才能創造出美的意境,假若置身于良辰美景之中無動于衷,泰然處之,也就不會有美的創造。

所謂聯想就是由此一事物而想到彼一事物,由彼一事物又想到相關的其他事物的審美想象,通過這一橋梁構成的以少總多,以一統萬的意象。對此劉勰也有論及。《文心雕龍·物色》:“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劉勰認為,詩歌的藝術美的創造正是在移情的基礎上,通過無窮無盡的由此及彼的聯想,才能構成具有美學意義的意境。其實這也就是在現代美學中所說的藝術想象或形象思維。

美感有其共同性,這種共同性使審美成為全人類的活動,使藝術創造和藝術鑒賞在人與人之間溝通起來,但美感又有其差異性,它使藝術創作五彩繽紛,也滿足了人們在藝術鑒賞中的不同需求。劉勰論美感的共同性已如上文所論,它是全人類相通的“性情之數”,即人的共同生理和心理所構成的客觀規律,亦即“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劉勰還注意到了美感的差異性。《文心雕龍·知音》:“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劉勰認為,由于美感的差異性不僅創作會有不同的風格,鑒賞也會有偏愛和異趣。

劉勰的美學思想在我國6世紀空前地達到了時代的高度,可謂獨步當時。對其后的美學思想也產生了重大影響,而且為后來的中國古代美學論著所難以企及。先進的理論成果總是與先進的方法論聯系在一起的。因而,《文心雕龍》美學成就的取得與劉勰掌握了比較科學的方法論分不開。

早在50年代范文瀾就已指出:《文心雕龍》既是文學批評,也是“文學方法論”〔6〕。60年代劉永濟也認為,“彥和此書,思緒周密,條理井然,無畸重畸輕之失。”〔7〕70年代楊明照也曾盛贊“他那嚴密細致的思想方法。”而后王元化、馬宏山人也都就其方法論有所論及,但專門進行探討的論文還較為少見。80年代馬白的《論〈文心雕龍〉的系統觀念和系統方法》及《從方法論看〈周易〉對〈文心雕龍〉的影響》兩文則是以新的科學方法探討《文心雕龍》的方法論的專論。他認為,“從方法論著眼,我們不難看出,貫穿《文心雕龍》全書的一條紅線便是樸素的初步的辯證思維方法。正是這種辯證思維方法,不僅使全書結構嚴密完整,而且分析剖視鞭辟入里,思想閃閃發光;也是這種辯證思維方法,引起中國美學史第一次歷史性的轉折,從而使《文心雕龍》獨立于世界美學之林,占踞極其重要的地位。”〔8〕應當說這是一個十分大膽而有見地的論斷。還有人認為,劉勰的方法論是“折衷”思想:‘擘肌分理,唯務折衷’確實是貫穿于《文心雕龍》的基本方法。這個方法要求看到事物不同的、互相對立的方面,并且把這些方面統一起來,而不要只孤立地強調其中某一方面。”“也正是由于采取‘折衷’的方法,使得劉勰對許多問題的看法是比較全面,客觀的。”〔9〕如果這里的“折衷”并非指不偏不倚調節過與不及的“折中”,而另有深意,那么,“折衷”也就是其辯證思維方法的一種含意。

總體來看,辯證思維方法是《文心雕龍》闡述其美學思想的最基本、最深層的方法,也是它取得巨大成功的原因之一。《文心雕龍》的辯證思維方法表現在劉勰論美和文學的各個范疇和命題之中。諸如美與丑、道與文、心與物、情與采、文與質、通與變、古與今、奇與正、形與神、風與骨等相對范疇及相關論斷,他都能夠“撮舉同異”(《明詩》),“左右相瞰”(《熔裁》),“會通合數”(《體性》)“棄偏善之巧,學具美之績”(《附會》),即把握它們的對立統一和相反相成。具體來說,諸如文學活動中的作家與作品的關系,作品與讀者的關系,文學創作的整體與局部的關系,文學作品的內在本質與外在形式的關系,文學風格的異同關系,創作方法的繼承與革新的關系等等,他都能夠運用辯證思維方法來加以考慮和闡述。

例如就作品與讀者的關系,劉勰是這樣論述鑒賞與批評的。《文心雕龍·知音》:“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這里一方面談到作品本身的復雜情況,即文體的駁雜,內容與形式的諸多方面結合等;另一方面又談到讀者的復雜情況,即人們審美情趣和學識見聞的差異等。正是由于這兩方面的復雜情況造成了鑒賞與批評的見解多異,因而必須有一個正確的態度。這樣也就避免了片面性。

對整體與局部的關系,劉勰是這樣論述作家創作的決定性因素的。《文心雕龍·體性》:“然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鄭,并情性所鑠,陶染所凝;是以筆區云譎,文苑波詭者矣。”這里劉勰視文苑為一整體,每一個作家都是一個局部,文苑的整體是由每一個作家的作品所構成的,所以出現了豐富多彩而又五花八門的局面。同時,他又視每個作家為一個整體,每個作家的創作又由他的才、氣、學、習這四個局部因素所決定,所以出現了風格各異的作品。這樣就把問題看得很全面了。

對內在本質與外在形式的關系,劉勰是這樣闡述情與采的關系的。《文心雕龍·情采》:“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郭同犬羊;犀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劉勰對作品內容與形式的剖析,首先看到了它們的相互依存不可分割,接著指出了內容對形式的決定性作用,這樣就使人們對作品的構成有一個全面、透徹的認識,而且在論述中,他把理論與意象的對立統一起來,給人以十分生動形象的理解,不可不謂手段高超。

再如《通變》中的“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參伍因革,通變之數也”。則從歷史的縱向闡述了繼承與革新的辯證關系。同時,我們還應看到,劉勰的辯證思維方法是在不同角度上,不同層面上展開的,而且有其系統觀點和系統方法。

劉勰美學思想的哲學基礎是對儒、道、釋的博采眾長,兼收并蓄,并在汲取它們的合理內核的基礎上,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其美學思想自然也受到儒、道、釋的深刻影響。如儒家的天人合一,以意逆志,共同美感和論自然美等,道家的天道說、辯證法思想等,對此前賢已有所研究,但對其美學思想方法論淵源的研究卻有待深入和拓展。

關于劉勰美學思想方法論的淵源,60年代劉永濟就曾指出:“其思想方法,得力佛典為多。”〔10〕而后,楊明照也認為“他那嚴密細致的思想方法,無疑是受了佛經著作的影響。”〔11〕王元化和馬宏山等人則對此進一步指出是受了佛家因明學和“中道”論認識論的影響。這一點是應當給予充分肯定的,但其說憾在闡發欠詳。我國南朝佛教盛行,梁武帝曾推尊佛教為國教,而佛學中的因明學在當時的哲學領域還是一種比較先進的方法論。古印度在公元5世紀由哲學家無著和世親汲取了重邏輯和認識論的正理派的學說而構成的因明稱為古因明。古因明繼承了正理派的五支作法來進行推理,五支即:宗(論題)、因(理由)、喻(例證)、合(應用)、結(結論)。6世紀古印度的陳那及其弟子將古因明發展而為新因明,新因明推理用三支作法,三支即:宗(論題)、因(理由)、喻(例證)。比起五支作法更為簡捷明了。如:“宗”為某處有火,“因”為發現了煙的緣故,“喻”為若是發現了煙就會有火,象廚房等處。這“喻”、“因”、“宗”,其實也就相當于我們今天形式邏輯所說由大前提、小前提和結論所組成的三段論。這是一種科學的演繹推理方式,它的特點在于通過中項把大項和小項聯系起來,從兩個前提必然地推出結論,它反映了事物屬與種之間的包含關系。劉勰撰寫《文心雕龍》時正是古因明學隨佛教傳入我國的歷史時期。劉勰在定林寺依沙門僧祐十余年,精通佛典,自然也就諳熟因明,運用自如,這也就必然使《文心雕龍》說理合乎邏輯,部類分明,嚴密細致,有條不紊。

另外,佛門的“中道”說也使劉勰的理論不偏激、不片面,做到他所說的“圓照”、“圓覽”。佛典《大智度論》卷四十三:“常是一邊,斷滅是一邊,離是二邊行中道,是為般若波羅密。”佛門的“中道”論認為,“常見”和“斷見”都是偏執一端的,只有離開“常見”和“斷見”二邊而取中道,即看到事物的遷流無常和又相續不斷,才能把握真諦。這其實與儒門的倫理思想和思維方式的“中道”或“中庸”相暗合。

在《文心雕龍》中對因明和中道的運用,可以說俯拾皆是。《原道》中的“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無文?”便是明顯運用因明所作的演繹推理。《序志》“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便是對因明學中屬種關系劃分的運用。正因如此,所以全書在整體上“上篇以上,綱領明矣”,“下篇以下,毛目顯矣”。至于“中道”論也是貫穿全書,《序志》批評“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巧,《翰林》淺而寡要”,卻又不無自負而自信地說,“豈好辯哉?不得已也”。那么,他不同于他人的立論方法就在于“彌綸群言”,“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衷”。但是,他又并非不偏不倚,騎墻式地“折中”,而是“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茍同地,理自不可同也”。其“中道”的核心還在“勢”與“理”。

《文心雕龍》美學思想方法論的第二個來源是以《周易》為宗的儒、道、玄各學派中的比較科學的思維方式和方法論。對此一來源,80年代之前人們關注不夠,專門研究甚少,范文瀾和王元化等人對《文心雕龍》繼承《周易》中的某些觀點,曾有所提及,但尚未從方法論的角度來加以評說。馬白的《從方法論看(周易)對《文心雕龍》的影響》首辟此說并加以探求,他說:對劉勰而言,“蘊含于《周易》、《老子》、《莊子》等典籍中的儒則是他辯證思想的重要淵源。”〔12〕該文從劉勰分析文學現象本身的矛盾,提出一系列對立統一內容的命題,指出了他對《周易》中“分而為二”的思想方法的運用;從劉勰考察文學發展的內在規律性,勾勒“變動不居”的思想方法的運用;從劉勰辨別文學發展史的輪廓,指出了他對《周易》中事物的異同,深入揭示藝術思維規律,建立完整的文體論,指出了他對《周易》中“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的思想方法的運用。這些都是頗為深刻的。關于“分而為二”的觀點和方法,除貫穿于劉勰的文學本體論、創作論、風格論和批評論中而外,似還應補充上:劉勰對創作與鑒賞、批評中的主觀因素的辯證思維,即對主觀因素的對立統一問題的分析,也是運用了“分而為二”的觀點與方法。關于主觀因素中的對立,《周易·系辭》:“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運用此法,劉勰在《體性》中分析創作風格的不同時,認為由于作家“才”、“氣”、“學”、“習”的不一,“則數窮八體:一曰典雅,二曰遠奧,三曰精約,四曰顯附,五四繁縟,六曰壯麗,七曰新奇,八曰輕靡。”在《知音》中分析鑒賞與批評中的不同見解時,認為“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這一切情況都是由“分而為二”的方法推演而出。關于主觀因素統一方面,《周易·系辭》:“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運用此法,劉勰在《體性》中分析不同創作風格的相反相成時,認為“雅與奇反,奧與顯殊,繁與約舛,壯與輕乖”,“八體雖殊,會通合數,得其環中,則輻輳相成”。這是它們統一的一面。在分析鑒賞與批評中又需有大體一致的標準時,他于《知音》中又認為,“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這“衡”與“鏡”則是它們統一的一面。只有把握創作與鑒賞、批評中主觀上的對立與統一,才能全面地、客觀地把握創作與鑒賞、批評,這其實也就是《周易》中的“分而為二”。另外,劉勰對儒、道、釋、玄的認識,也是把握了“見仁見智”和“殊途同歸”這兩面的,因而能有一個空前透徹的看法。

我們認為《墨經》中墨家的形式邏輯應當是《文心雕龍》方法論的第三個重要來源。這一點似乎并未引起人們應有的注意。墨家的形式邏輯大體分為六個部分:明辯,言法,立名,立辭,立說,辭過。所謂“明辯”,《墨子·小取》說:“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異同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云云。“明是非之分”即確立是非的標準,否則無是非可言;“明異同之處”即在“同中有異,異中有同”的復雜事物中,把握同在何處,異在何處。他把“同”分為四類:“重同”即二名稱一實體,“體同”即部分在全體之中,“合同”即共同組成為一集體,“類同”即以類相從而同。“異”也分為四類:“二”卻二必異,彼不是此,此不是彼,“不體”即不由“兼”分出,不連屬之體,“不合”即不同所,集合的范圍不同,“不類”指分屬各類。“察名實之理”即考察名與實的關系,概念與對象的關系,思維與存在的關系。總之,“明辯”講邏輯的對象意義。

所謂“言法”,《墨子·非命上》說:“言必立儀”,“言”是立論,“儀”是法度。確立思維的兩大原則,即理由原則和同異原則。理由原則是“立辭必明其故”,同異原則包括同一律、矛盾律和排中律等。《墨子,經上》說:“同異而俱于之一”,這是同一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同一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保持自身同一。《墨子·經下》說:“彼彼、此此與彼此同,說在異”,這是矛盾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一個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不能既是A又是非A。《墨子·經下》還說:“合與一,或復否,說在拒”,這是排中律,大體如我們所說在一個思維過程中,一個思維形式不能既不是A又不是非A。總之,“言法”是講思維規律。

所謂“立名”,《墨子·小取》:“以名舉實”,即通過下定義來確定概念的內涵與外延。他把“名”劃分為三種:達名,即范疇;類名,即普通概念;私名,即單稱概念。至于下定義的方法,《墨子·大取》又劃分為三種:“以形貌命者”,“以居運命者”,“以舉量數命者”。確定概念的外延離不開對概念的分類即屬、種劃分,《墨子·經下》:“區物一體也,說在俱一唯是。”這就是說要把同一屬的事物劃分為若干種。總之,“言辭”是概念論。

所謂“立辭”,《墨子·小取》:“以辭抒意”,即聯合兩個概念來反映事物的本然的聯系,屬判斷論。所謂“立說”,《墨子·大取》:“夫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者也。”即演繹推理。“故”類于因明之“因”,“理”類于因明之“喻”,“類”類于因明之“宗”。《墨子·經下》:“在諸其所然未然者,說在于是推之。”即歸納推理。所謂“辭過”則為謬誤論。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運用墨家的形式邏輯之處也貫穿于全書。如關于“明辯”中的“明是非之分”,即確立是非標準,劉勰論創作與鑒賞、批評所確立的《宗經》“六義”和《知音》“六觀”即是非標準。“明辯”中的“明異同之處”,即把握同在何處,異在何處,《序志》所說“同之與異,不屑古今”的方法就本源于此。再如關于“立名”中的屬種分類“區物一體也,說在俱一唯是”,《序志》所說“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即是此法的運用,劉勰把天下文章分為“文”、“筆”兩屬,有韻之“文”和無韻之“筆”又各分為20種,每種里又有子目,如《明詩》中再將詩分為四言、五言、雜言、離合、回文、聯句等,十分細密。“立名”中的“以名舉實”下定義并以實加以說明,《序志》所說“釋名以彰義,選文以定篇”即是此法的運用,劉勰在論及每種文體時都首先下定義加以規范,并例舉典型篇目加以說明,如《明詩》“詩者,持也,持人情性;三百之蔽,義歸無邪,持之為訓,有符焉爾。”再如“立辭”中“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的演繹推理,《物色》所說“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哉!”即是此法的運用。“立辭”中“在諸其所然未然者,說在于是推之”的歸納推理,《比興》中“宋玉《高唐》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間白云’,此比貌之類也;賈生《鵬賦》云:‘禍之與福,何異糾纏’,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簫》云:‘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笛》云:‘繁縟絡繹,范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云:‘起鄭舞,繭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所以文謝于周人也。”即是對此法的運用。

劉勰的美學思想及其方法論都空前地達到了時代的高度,它不僅對我國古代美學思想的發展有著不可估量的影響,而且對我們今天建立具有中國特色的美學理論體系也有著重要意義。而我們對這方面的研究只能說是翻開了新的一頁,而決不是它的終結。(收稿日期:1995年12月2日)

注釋:

〔1〕胡學遠,趙伯英:《“心哉美矣”》,《蘇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3期。

〔2〕易中天:《劉勰論美的原則》,《武漢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

〔3〕牟世金:《雕龍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294頁。

〔4〕〔8〕〔12〕馬白:《美學縱橫論》,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9年版,第352、306、310頁。

〔5〕《馬克思恩格斯論藝術》(一),人民文學出版社1960年版,第244頁。

〔6〕范文瀾:《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531頁。

〔7〕〔10〕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2頁。

第3篇

以往我們常認為,孔子是個迂腐的迂夫子,事實上并非如此。他既不是只知道因循守舊、不知道順應時勢的人,也不是只知道固守原則、不知道靈活變通的人。《論語·子罕》說:“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其他人看來,孔子杜絕了四種不好的傾向:憑空猜測,絕對肯定,拘泥固執,唯我獨是。可見孔子不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更不是鉆牛角尖的人。他既有崇高的理想,又能夠面對現實,能夠將信念與責任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展現出了韋伯所說的責任倫理精神,這主要表現在“權”與“時”的思想當中。

孔子非常重視“權”的思想,他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權在孔子這里是最高的處世原則,不是輕易就能做到的。在孔子看來,古代的圣賢雖然在道德上令人景仰,卻往往是固執一端而不知權變。不過孔子非常自信,他說:“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孔子不同于古代圣賢的地方,就在于他懂得權變。那么怎樣才能做到權變呢?這就要掌握“時”。時即合乎時宜,就是要符合時勢發展和變化的要求。首先要審時度勢,認清時勢發展的趨向;其次要隨時變通,采取適當的行動以順應時勢的變化。孟子對此十分景仰,稱贊孔子是“圣之時者也”,懂得“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的道理。

通權達變,應時而動,并不意味著可以離經叛道,放棄自己對道德理想的追求,更不是說可以毫無原則,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為所欲為,而是在堅持道德理想的前提之下,順應社會現實的需求,將原則的堅守與方法的靈活運用統一起來。孔子曾說:“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即君子對于天下的事情,是無所謂可也無所謂不可的,但一定要符合道義的原則。生當一個禮崩樂壞、天下無道的時代,對于孔子來說最大的義,莫過于匡正這個元道的、混亂的社會。這是他的崇高理想,也是他終生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標,在他看來是必須堅持的。至于具體如何實現這一理想,如何達到這一目標,則是可以變通的。與道義的原則相比,其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有時為了實現這一原則,某些具體的道德規范是可以暫時違反的。只知道一味堅守道德規范而不知道隨時變通的,是淺陋固執的小人,正如孔子所說:“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

在這樣的見解之下,孔子作出了一些不符合當時的士君子道德規范的舉動,結果招致了弟子的非議。在衛國期間,為了求得一個施展抱負的機會,他去見了衛靈公的夫人南子(此人名聲極壞),引起了子路的不滿,以至孔子不得不對天發誓,說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合乎禮的。更有甚者,當一些叛臣來禮聘時,孔子也想去一試身手,這更加讓子路不滿,對此他進行了辯解:“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又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在孔子看來,他不是白去,而是去弘道的,如果給他這樣的機會,他就可以讓周禮在東方復興起來;他深信以自己的德行,決不會與亂臣同流合污,但如果身懷治國安民之才而不去施展,想為國為民做事卻又屢次丟掉機會,這樣是不對的。可見,孔子并非認可那些叛臣們的做法,他一向是反對犯上作亂的,他真正關心的是能否遇到有志于治國安民的為政者,能否給予他施展才能的機會,他之所以“欲往”,因為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這樣的機會。當然,如果為政者不給他這樣的機會,他也會毅然決然地離開,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事實上,孔子并沒有真的去,他也從未真正得到這樣的機會,但他那種以天下為己任的責任倫理精神,不能不讓人欽佩。

孔子不僅自身如此,對別人的評價也表現出這種精神,其中尤其以對管仲的評價最為典型。管仲在道德方面的修養確實不高,孔子曾經對其大加批評,說他不節儉、不知禮、不忠,確實有悖于儒家的道德標準;但另一方面,孔子卻極力稱贊他的仁德,因為他所成就的事功,非常符合儒家的仁道原則。可見在對一個人的評價中,孔子是將事功與道德分開來看的。管仲成就事功的手段可能有問題,但其結果與其初衷是一致的,那就是社會的安定有序與人民的安居樂業。在一個道德上并不完美的世界中,在目的、手段和結果不能統一的情況下,堅守自己的信念,并在責任的驅使下,通過道德上成問題的手段,達到了目的與結果的統一,這就是責任倫理精神的體現。孔子看到了這種倫理的合理性與現實性,所以他能容忍管仲道德上的污點,所謂“大德不逾閑,小德出入可也”。

孔子確實富有責任倫理思想,不過他也有著信念倫理傾向。比如,面對“有道”與“無道”兩種不同的境遇,君子究竟應該如何抉擇,對此孔子曾經多次加以討論,其典型表述是:“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在不同的場合下,孔子作出的是基本相同的選擇:在國家政治清明時,君子應該積極入仕,如果甘于貧賤而出世,是可恥的;在國家政治昏暗時,君子可以消極出世,如果入仕以求富貴,也是可恥的。“有道則見”體現的是一種基于信念的責任意識,可以說是一種責任倫理精神;“無道則隱”則是為了堅持信念而放棄了責任,表現的是信念倫理傾向。這種責任倫理與信念倫理并存的現象,反映了孔子思想中理想與現實、信念與責任的矛盾和沖突。

孔子思想中的矛盾和沖突,也體現在他的弟子們身上。孔門弟子眾多,其思想也各異,在責任與信念的問題上也有爭論。《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被困于陳蔡之間時,問弟子說:“吾道非邪?吾何為于此?”對此問題,子貢與顏回分別給出了不同回答。子貢說:“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蓋少貶焉?”而顏回則說:“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見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國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見君子!”子貢認為老師的主張確實偉大,但太理想主義了,所以不能為世所用,最好能把標準稍微降低一點,這樣才具有現實上的可行性。顏回也認為老師的主張偉大,但不能為世所用,這不是自己的錯,而是有國者的恥辱,正顯出老師理想主義的崇高。孔子聽后,批評子貢志向不高遠,對顏回則大加贊賞。不過最終,還是子貢到楚國搬來救兵,孔子及其弟子一行才得以脫離險境。

孔門弟子不僅在思想上有爭論,在實踐中的表現更不相同。仍以子貢和顏回為例。據《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所載:“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顏回則沒建立什么功業,這當然和其早死有關,但即使不如此,恐怕也沒法和子貢相比,這是他們不同的人生哲學所決定的。基本上可以說,子貢遵循的是責任倫理,顏回堅守的是信念倫理。孔門弟子的這種差異,實際上是孔子思想中的矛盾沖突在其弟子身上的一種展現。

孔子的責任倫理思想不僅影響了他的弟子,而且影響了后來的儒家哲人;不僅在中國歷史上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而且在當前仍然有著巨大的價值。當前中國社會發展迅速,但問題也不斷顯現,其中的原因之一就在于人的責任感的缺失和相應倫理觀的混亂。由于中國社會正處于轉型期,舊的價值觀念已經動搖,新的價值觀念正在形成但還未普遍確立。價值觀念缺位的后果之一就是導致了責任感的缺失,造成了當前社會中不負責任的現象大量出現。所以,責任倫理建設在當前中國就成為當務之急。而要實現這一目標,不僅西方文化中的責任倫理思想值得借鑒,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倫理中豐富的責任倫理思想,同樣能夠發揮積極的作用。由于韋伯是從政治倫理的立場來提出責任倫理概念的,而儒家倫理最終也要歸結為一種政治倫理,所以以下僅從信念與責任并重的角度,來看一下孔子的責任倫理思想對當前政治責任倫理建設的積極作用。

責任倫理是信念與責任的有機結合,而且信念是責任的源泉,任何負責任的行為都是在信念的引導下實施的。所以政治家一定要在內心充滿崇高的信念,否則就很難保證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擔負起真正的責任。韋伯指出,政治家是為了某種事業而去追求和運用權力的,至于這項事業是什么則屬于信仰問題。對于一個負責任的政治家來說,現實政治生活的意義在于他為之獻身的崇高信念,而不在于責任本身。如果沒有崇高的信念做后盾,怎么能保證現實的責任不流于權力政治的工具?

孔子堅守著崇高的道德信念,那就是天下為公的道德情懷,這在《禮記·禮運》篇中借孔子之口所描述的大同世界里有著鮮明的體現。這種道德情懷是推動儒家哲人為實現其政治理想而奮斗的精神資源,它從倫理的角度說明了權力的根源、歸屬問題。現代的政治家必須了解,公共權力在根源上是屬于公民大眾的,只有對這一理念具有深切的了解,才不會把自己手中執掌的權力視為私人之物。從這個意義上說,天下為公作為政治家的道德情懷,它對現代民主制度的運作仍能起到一種支援作用。如果現代的政治家都富有這種道德情懷,這對民主政治的發展無疑是一種巨大的促進力量。

孔子不僅具有天下為公的道德情懷,而且有著憂國憂民的憂患意識。儒家的憂患意識,是對國家安定和人民幸福的關切,對個體生存和人類命運的關懷,以及對未來發展變化的關注。孔子密切注視著社會和人生,渴望在現實中建功立業,這種積極人世的品格和內心強烈的道德責任感相結合,激發起無限的悲天憫人的憂患意識。孔子曾說:“君子憂道不憂貧。”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周游列國,雖到處碰壁,仍堅持不懈。雖然孔子自己不憂貧賤,但對百姓的疾苦卻非常關心,他要求統治者輕徭薄賦、節省民力,主張“節用而愛人,使民以時”,反對不顧百姓的死活而一味索取。這些言行,反映了孔子強烈的憂患意識和責任感,不僅在當時有意義,而且在當前仍然有價值。

當前中國社會中也出現了韋伯曾經描述過的那種情形。工具理性過分膨脹,價值理性則嚴重萎縮,工具理性壓倒甚至代替了價值理性,造成了意義世界的失落。意義的失落導致了信念的喪失,信念的喪失又導致責任的缺失,最終出現的是信念與責任的雙重淪落。在道德領域中是如此,在政治生活中也是如此。許多官員既沒有崇高的信念,也不講現實的責任。他們參政既不是為了人民的福祉,也不是為了民族的繁榮、國家的富強,而是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為了物質的利益。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他們也不為人民負責,不為民族、國家負責,而只對自己負責,對自己的上級負責。這種人頂多可以被叫做“政客”,而不能被稱為政治家。政治家與政客的區別在于:政治家從政的出發點是關懷公眾的福祉,而政客從政的出發點則是自私自利。政治家固然離不開對權力的追求和運用,但如果僅僅是為了權力本身而享受權力,甚至無聊地炫耀權力,這決不是真正的政治家所為,必須加以貶斥和批判。所以一個從政的人,必須首先確立某種信念,把人民和民族、國家的利益放在心中,才能在現實政治中具有責任感,才能在責任倫理的引導下成為一個真正的政治家。在這方面,儒家哲人無疑是值得現代政治家們效仿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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