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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詞:“古希臘熱”;周作人;吳宓;羅念生;陳康
作者簡介:李長林,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湖南長沙410081)
徐良利,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湖南長沙410081)
古希臘是歐洲文明的發源地,古希臘文明燦爛輝煌,不僅在古代產生過重大影響,而且對后世世界文明的發展也起過促進作用。由于地理上的阻隔和社會條件的限制,直到明代,歐洲傳教士的東來,中國才對古希臘文明有了少許了解。此后,在清末,隨著西學東漸的加強,中國對古希臘的認識逐步加深,出現了評介古希臘的論著。到20世紀上半葉,由于中外文化交流的進一步開展,中國學術界與古希臘文明的關聯有所變化,這種關聯值得深入全面地研究。
在20世紀上半葉,我國一些古典學者,他們大都留學國外,有的還懂得希臘文,熟悉希臘古典著作。他們走出國門之后,發現中國自稱文明古國固然不錯,但遠古希臘也有古老、豐富而燦爛的文化,有那么多神話傳說,那么多英雄人物,詩歌,散文,戲劇,雕刻,哲學,史學,無不閃爍著智慧的光輝,引人入勝。于是,他們便把希臘文化引進中國,并探索其奧秘。一時間古希臘成了熱門話題。某些學者在希臘典籍和作品的翻譯、研究上,古希臘文明的闡釋上取得重大成果。
所謂西方古典學是關于古希臘一羅馬文學、藝術、哲學、歷史、科技乃至建筑、雕塑、音樂、繪畫、舞蹈等方面的知識和學問。在20世紀上半葉,一些中國學者的研究已涉獵希臘古典學的局部。他們掀起的“希臘熱”,不應成為后輩學者認識的“盲點”,不甚了了。在已出版的有關論著,如黃洋、晏紹祥著的《希臘史研究入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晏紹祥著的《古典歷史研究發展史》(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劉家和、廖學盛主編的《世界古代文明史研究導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等書,對這一時期學術界的“希臘熱”都有所忽視,沒有加以評述。這一熱潮值得我們重視和珍惜,它反映了前輩學者在艱難條件下辛勤的探索,它又表明前輩學者不盲目自封,而是立足世界、洞悉世界古老文明的雄心壯志。對前輩學者探索希臘文明歷程的研究,當屬學術史的領域,借用張廣智教授的話語,這一研究能使我們聽到“先行者的駝鈴”,能看到“探索者的足印”,從而使后輩學人的有關研究“越會有的放矢,更有深度”。
下面以學者的業跡為線索對20世紀上半葉中國學術界的“希臘熱”,加以考察。
一、周作人關于希臘文學、文化的譯評和研究
周作人(1885—1967)早年留學日本時,掌握了古希臘文,一生將相當精力投入希臘文學的譯評和希臘文化的研究上。在20世紀上半葉相繼翻譯下列希臘文學作品:路吉亞諾斯:《大言》,刊于《晨報副刊》1921年10月28日。海羅達思:《希臘擬曲》二首(《媒媼》,《塾師》),刊于《中華小說界》,1916年10月第10期。諦阿克里多思:“《牧歌》,刊于《新青年》4卷2號,1918年2月。諦阿克里多思:《情歌》,刊于《晨報副刊》,1921年11月2日。諦阿克利多思:《割稻人》,刊于《晨報副刊》,1921年12月4日。朗戈斯:《苦甜》,刊于《晨報副刊》,1921年12月11日。路吉亞諾思:《冥土旅行》,刊于《小說月報》13卷11號,1922年11月。諦阿克里多思:《牧歌一首》,刊于《語絲》24期,1925年4月。路吉亞諾思:《論居喪》,刊于《未名》終刊號,1930年。海羅達思、諦阿克利多思:《希臘擬曲》(共七篇),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亞坡羅陀洛斯:《希臘神諸神世系》,刊于《藝文雜志》2卷10~12期,1944年。
在每種譯作都附有說明與考釋,表達了周氏的研究成果。羅念生稱贊周氏這些譯作:“譯文相當忠實,有自己的風格,在當時是‘標準的翻譯’,我曾根據這些譯文中的專名譯音,制定出古希臘文譯音表,收入我此后數年中出版的古希臘戲劇譯本。這個譯音表曾在北京外國語學院的《西方語文》1957年第1卷第2期上發表,為一些文學出版社所采用,對統一譯名
了一定作用。”止庵認為“周作人所譯介的古希臘著作不僅具有文學價值,而且亦具有文化價值,其出發點既是文學的,也是思想的。”在這一時期,周作人還翻譯了外國學者如佛來若、勞斯、哈利孫等人有關希臘神話的論著,對讀者進一步展開研究大有幫助。
周氏對希臘文學也進行過系統的研究,作為北京大學叢書之三的《歐洲文學史》于1918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該書第一卷就是專門評介希臘文學的,分“起源”(神話)、“史詩”、“歌”、“悲劇”、“喜劇”、“文”、“哲學”、“雜詩歌”、“雜文”幾部分。吳宓高度評價此書,指出:“蓋自之起,國內人士競談‘新文學’,而真能確實講述《西洋文學》之內容與實質者則絕少(僅有周作人之《歐洲文學史》上冊,可與謝六逸之《日本文學史》并立。)止庵稱贊說:“《歐洲文學史》更主要的還是向我們展現了作者所具有的廣闊的文化視野,……周作人在思想上受到古希臘的深刻影響,后來在這方面的論述,要點已見諸于此書中。”
周氏具有的古希臘文學素養使他對古希臘文化有一整體的了解和深刻的認識。他認為古希臘文化體現了“現世”,“愛美”,“節制”三個特征。由于他對希臘文化有深刻認識,他給予希臘文化以高度的評價:指出“西洋文明的主線來自希臘,要了解西方文明似乎不可不從希臘談起”。
綜上所述,周作人引進希臘文明功不可沒,他對古希臘文化的一些觀點和認識,即使在今天看來仍然是有重要的參考意義。鄭振鐸在《惜周作人》一文中評價周作人時寫道:“他的對希臘文學的素養也是近人所罕及的。”
二、吳宓對古希臘哲學、文學的研究 —1978)早年在美國哈佛大學留學期間即受希臘文明的熏陶,1920年本科畢業后的暑假潛心研讀英譯本《柏拉圖全集》,寫有詳細的札記,并選修希臘羅馬史。9月入哈佛大學研究生院選修歐洲政治學說史,寫有論文《孔子、孟子之政治思想與柏拉圖及亞里士多德比較論》。
吳先生學成歸國,1926年以后任教清華大學外文系時,開設有希臘羅馬文學課。1938年他來西南聯大工作時,繼續研究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想,研讀過耶格爾(jaeror)的《論亞里士多德》,烏維克(urwick)的《柏拉圖書簡》,康福德(comfod)的《柏拉圖的理想國》等著作,領悟頗深。此外還讀過利文思通(livingstone)的《希臘精神與現代生活》,柏里(bury)的《古代希臘史》等書。吳先生講授過有關蘇格拉底、柏拉圖及亞里土多德哲學思想的課程,他禮贊蘇格拉底寫有《蘇格拉底像贊》:
亹亹蘇哲,奮志求真,明法殉道,殺身成仁。
天地正氣,日月精魂,音容宛在,光焰長存。
東圣西圣,此理此心,師表萬稷,一體同尊。
舉世橫逆,吾獨辛勤,內省不疚,常視斯人。
在禮贊中,吳宓把蘇格拉底與孔子相提并論,尊為“西圣與東圣”,作為學習的楷模。這也表達了他尋求中西會通的意向。吳先生也非常崇仰柏拉圖,他說:“余最膺柏拉圖之哲學,以為可以包括一切事象,解決一切問題。柏拉圖哲學之精華,尤在(1)兩世界及(2)一多相關無礙之義。”他熱衷希臘文明,稱頌“今世深厚之生活,蓋皆本于希臘人所創造之理性也。”“古希臘之哲理藝術者,為西洋文化之中堅,源流所溯,菁華所在,為吾國人研究西洋文化所首先注意者。”
正因為吳先生如此服膺希臘文明,所以才努力進行介紹、宣傳。他曾以《學衡》為陣地,大張旗鼓地宣傳希臘文明,親自并組織友人撰寫論文,翻譯近20種(篇)有關希臘的古典著作或論著,其中重要的有景昌極、郭斌蘇翻譯的柏拉圖《五大語錄》、《蘇格拉底自辯義》、《克利陀篇》、《斐都篇》、《筵語篇》、《斐德羅篇》。向達、夏崇璞翻譯的《亞里士多德倫理學》。這兩大哲人的著作在《學衡》連載后,還先后單獨出版,為中國學人了解、研究希臘文明提供了寶貴的第一手資料。柏拉圖對話所涉及的內容極為廣泛,哲學、倫理、自然科學、政治、教育、語言、藝術等,幾乎無所不談。可以說柏拉圖的對話是希臘文化的一部百科全書。通過閱讀柏拉圖對話,我們可以了解希臘民族的精神世界。
《學衡》雜志還發表有a·童壁著郭斌蘇譯的《希臘之歷史》,嘉德納著朱復譯的《希臘美術之特色》,尹吉著胡稷咸譯的《希臘之宗教》,乃特著湯用彤譯的《希臘之哲學》,穆萊著吳宓譯的《希臘對于世界將來之價值》等文,這些譯著大開了中國學人認
識希臘文明的眼界。
令人注目的是吳宓又致力于希臘文學的研究,寫有《希臘文學史》,刊于1923年1月出版的《學衡》第13期和1923年7月出版的《學衡》第14期上,共兩章,計有35 000千字(不知何故吳先生未將希臘文學史全部寫完)。
《希臘文學史》第一章《荷馬史詩》共八節,分別為“荷馬以前之詩歌”、“荷馬史詩之內容”、“荷馬史詩之結構”、“荷馬史詩之作成”、“荷馬史詩之評論”、“荷馬史詩之影響”、“荷馬史詩與中國文章之比較”、“偽荷馬之著作。”這一章內容豐富,學術信息詳盡。如第四節在評述“荷馬問題”時,列舉有十位學者的看法。再如第五節“荷馬史詩之評論”,綜合各家之說,歸納為七個方面:內容、文章、性質之比較、描繪人物之法、神與人之關系、道德觀念、描繪之入神。對這些都加以明晰的敘述。第二章《希霄德之訓詩》(今譯為希西阿德的教諭詩),共四節“希霄德以前之訓詩”、“希霄德之略傳”、“希霄德訓詩之內容”、“希霄德訓詩之評論”。吳先生還把荷馬史詩、希霄德訓詩與中國文學進行了比較,將《伊利亞特》比之于《封神傳》及《三國演義》、《奧德賽》比之于《西游記》及《鏡花緣》,又比之于《左傳》。更從“其大體精神及作成之法”,指出彈詞與荷馬史詩相類似。吳宓還把希霄德之詩與《詩經》、《易經》等進行了比較。后世學者王錦厚高度評價吳先生這兩章論著,指出:“這兩章,在當時相當全面、系統地考察并論證了荷馬史詩及希霄德訓詩的來龍去脈、特色、意義、影響,這是我國學者用自己的觀察、以新的觀點、新的方法編撰的第一部希臘文學史,也是第一部國別文學史。它的出版的意義,不僅僅在于第一次向中國文藝界及廣大讀者介紹了世界另一文明古國希臘文學知識,而在于他開辟了研究中國文學與外國文學的新的途徑,運用比較的方法編撰系統的文學史。”
吳先生熟悉并積極推介有關研究希臘文學史的書目,反映在他發表在《學衡》第6期(1922年6月出版)上的《西洋文學精要書目》中。在這份書目中,共介紹了有關希臘史、希臘文學史、史詩、訓詩、情詩(今稱抒情詩)、莊劇(今稱悲劇)、諧劇(今稱喜劇)、歷史原著、哲學、辭令及亞歷山大時代及其后世的十多類英文書籍共156種。
難能可貴的是吳先生又致力于普及希臘史知識,1933年1月9日寫有《世界歷史世界文學訓示國人應積極抗敵苦戰犧牲》,刊于《大公報·文學副刊》262期,以希臘史上海克多(今譯赫克忒)抗敵殉國、德謨森尼(今譯德摩斯提尼)抗擊馬其頓等事跡激勵國人抗戰斗志。1948年3月15日他在武漢文化會堂作了以希臘羅馬史詩兼及修昔底德與幼里庇得的劇作《特洛伊婦女》為內容的演講。
三、羅念生對古希臘喜劇的譯介和希臘文化的研究
羅念生(1904—1990)1922年到1929年在清華學校讀書期間,對古希臘文學發生興趣,喜歡讀荷馬史詩和希臘悲劇。1929年人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英國文學系,1932年以后入哥倫比亞大學研究生院和康奈爾大學研究院深造,選修希臘文與考古學。1933年從古希臘文譯成歐里庇得斯的《伊菲革涅亞在陶洛人里》,同年人希臘雅典學院修雅典城志、古希臘建筑、雕刻、戲劇藝術等課程,成為中國第一位希臘留學生。期間在希臘國家劇院觀看過希臘戲劇。1935年任教北京大學外文系,教授翻譯課、希臘文、希臘文明及考古學。1936年翻譯出版埃斯庫羅斯的《波斯人》、歐里庇得斯的《依斐格涅亞》、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上海商務印書館版)。1938年譯出阿里斯托芬著的喜劇作品《云》,由長沙商務印書館出版。1939年任教四川大學外文系,擔任希臘悲劇、希臘羅馬古典文學等課程。1940年所譯歐里庇得斯著《美狄亞》由長沙商務印書館出版。1943年所撰的《希臘漫話》,由中國文化服務社重慶分社出版,同年所譯歐里庇得斯著的《阿爾刻提斯》由重慶古今書局出版,1944年譯成歐里庇得斯著的《特洛亞婦女》,由重慶商務印書館出版。1947年譯作歐里庇得斯著的《特洛亞婦女》由重慶商務印書館出版。1947年譯作埃斯庫羅斯著的《普洛米修斯》,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1948年任教于清華大學外語系,教授希臘悲劇、希臘神話等課。 以后羅念生繼續致力于古希臘戲劇作品的翻譯與研究,成果豐碩,詳見《羅念生全集》第八卷第374-375頁,世紀出版集團·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羅先生翻譯這些劇本時,歷盡了辛苦。他曾指出:“古希臘著作是不大好翻
的。據說學習古希臘語的難度僅次于印度的梵文。單說一個正規的希臘動詞的變化就將近有300個字形,困難還不在這里,而在于不規則的詞形變化。古希臘語不大講究語法,幾乎任何一個字都可以放在句首,讀者要從雜亂的語句中找出一條語法來。其次是抄本古老,而且有許多筆誤和篡改,不容易讀懂。還有古希臘文學作品內容深奧,典故繁多。”在這一時期,羅先生還對古希臘文化進行了多視角的研究,其成果輯入所寫的《希臘漫話》一書。他在序言中交待,在希臘游學一年期間,對古希臘發生過強烈的情感,寫作了幾篇文章和希臘抗戰史話,共20余篇,可惜有些已散失,現今結集十八篇成書。《希臘漫話》一書屬于學術論文的是以下幾篇:《古希臘與中國》、《希臘精神》、《怎樣研究古希臘文學》、《古希臘悲劇的特點》、《<特洛亞婦女>引言》、《古希臘雕刻》,這些論文至今仍有參考價值。其中尤其重要的是前兩篇。《古希臘與中國》一文,從文字方面考證了希臘對中國的影響以及古代希臘與中國的交通往來。什么是“希臘精神”,這既是一個關于希臘文明的關鍵問題,又是一個頗有爭議的問題,羅先生在《希臘精神》一文對此作了全面深刻的分析。他認為作為一種共同的價值取向,其特點有七:(一)求健康精神;(二)好學精神;(三)創造精神;(四)愛好人文的精神;(五)愛美的精神;(六)中庸精神;(七)愛自由精神。羅先生強調指出:希臘精神與我國固有的精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他們所表現的種種精神還是值得我們學習,特別是愛自由的精神。
羅先生從上世紀30年代開始把他相當一部分精力投入引進、研究古希臘文化(尤其是戲劇作品)的艱巨而宏偉的事業中,引導中國學人進入希臘文化的殿堂,登上這座高山。黃宗仁在紀念羅先生的文章中寫了這樣的詩句:
甘于寂寞,皓首窮徑,
東土西天,馨香一爐。
四、陳康、嚴群致力于古希臘哲學的探討
20世紀初期,中國出現了研究希臘哲學的論著,到30年代中期,古希臘哲學研究出現繁榮景象。在眾多學者中,陳康與嚴群最為突出。
陳康(1902-1992)早年留學英國、德國學習希臘哲學、希臘文、拉丁文。40年代任教西南聯大,講授古希臘哲學,他的名著《巴門尼德斯篇》1944年由重慶商務印書館初版。陳康在翻譯柏拉圖的這篇著作原文同時,還分別從文字的校勘、詞句的義釋、歷史的考證、義理的研究等4個方面進行了詳細的注釋。經過這樣翻譯和注釋的譯本,確切地說是個注釋本。在文字上注釋的部分比原著的翻譯部分要多出9倍,這個譯本解決了柏拉圖哲學研究中長期未得到解決的問題。過去研究者都夸大了亞里士多德“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的說法,摭拾亞氏表面上對于柏氏的批評,便以為兩氏的哲學根本對立。陳先生卻根據他自希臘文原著的獨到研究,揭示出自柏拉圖的思想過渡到亞里士多德的思想發展的線索,指出亞氏只是承繼、發揮、補充柏氏,并不反對柏氏。賀麟高度評價陳康這一研究成果,指出他是中國哲學界鉆進希臘人原著的寶藏里、直接打通了從柏拉圖到亞里土多德的哲學的第一人。當代古希臘哲學史研究專家陳修齋也認為陳先生這一作品代表了我國學者在西方古典研究中的最高水平,是在這領域內能與西方的有關權威學者相抗衡,并實際超過西方學術界在這領域內水平的代表作。
嚴群(1907-1985)1929年在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修希臘哲學,1932年入研究院繼續研究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的哲學思想。1935年赴美,在哥倫比亞大學專攻希臘哲學史、古希臘文與拉丁文。1938年轉入耶魯大學繼續專攻希臘文與拉丁文。
1933年由商務印書館出版所著的《亞里士多德之倫理思想》是國內第一部系統研究亞里士多德倫理學的學術專著,它用表解和詮釋的方法對亞氏的倫理思想進行了準確的概括和轉述,并結合中國倫理思想進行了比較分析,至今仍起著導讀作用。2003年列入浙大學術精品文叢,由商務印書館再版。后來嚴群又著有《希臘思想》,由華夏出版公司在1948年出版。此書圍繞古希臘自然哲學與近代西方自然科學內在聯系這一中心展開論述,揭示希臘自然哲學各學派之間的相互關系以及各自的發展過程。在嚴群看來,思想和學問這東西絕非突如其來,總是一代一代積累而成的。以西方文明為例,它有三個來源,即希臘哲學、猶太宗教和羅馬法律。他一反傳統看法,認為近代西方的自然科學來源于古希臘的自然哲學,而不是始于文藝復興時期。后
世學者黃見德高度評價《希臘思想》一書,指出:“在論述中,材料集中,觀點明確,立意新穎,全書雖然篇幅不大,但卻給人以精雕細刻的印象。”關于嚴群的學術生平及著述參見《世紀學人自述》第三卷“嚴群自述”,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
五、其他學者有關希臘文明研究
何魯之(1891,1965)早年留學法國,在成都大學任教時,出版有講義《希臘史》,上海商務印書館1934年版。在四川大學任教授期間,寫有《希臘民主政治》(在中英、中美文化協會的講演),刊于《華文月刊》第1卷第2期,1942年3月5日,后輯入王挺之、孫錦泉主編《川大史學·世界史卷》,四川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
吳廷醪(1910,)早年留學日本,在四川大學任教期間,寫有《古代中國希臘文化接觸之研究》,刊于四川大學《人地時》1944年第一期、第二期,后輯人《吳廷謬史學論集》,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
閻宗臨(1900-1978)早年留學法國和瑞士,1944年任教桂林國立師范學院時寫有《歐洲文化史論要》(桂林文化供應社1944年版),后輯入《歐洲文化史論》一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其中第五章為“古代希臘文化之特點”。
李金發(1900-1976)早年留學法國,在1922年寫有《希臘人生活之實況》一文,刊于1931年出版的《世界雜志》第1卷第1期。 年留學美國,曾任教北大、北師大、清華大學,寫有《希臘文學研究》,刊于1922年1月15日《改造》第4卷5號。
繆風林(1898-1959)曾任中央大學歷史系主任、教授,寫有《希臘之精神》刊于1922年8月出版的《學衡》第八期。
鄭振鐸(1898-1958)曾旅居英法兩國,回國后任教燕京大學、暨南大學,著有《希臘羅馬神話與傳說中的戀愛故事》,1924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希臘神話與英雄傳說》,1935年由上海書店出版。
陳訓慈(1901-1991)1921年畢業于東南大學史學系,1924年以后任教中央大學史學系,寫有《希臘四大史學家傳記》,刊于1926年出版的《史學與地學》第一期。
應該說,解放前,限于社會條件,中國學者在世界史研究方面,從總體上來講水平不高,與外國學者相比,有相當大的差距,與中國古代史研究相比也顯得薄弱。但不能說沒有學術專精的學者,在世界史某些領域,開展了研究并取得了重大成果。
注釋:
①詳見陳德正:《19世紀后期傳教士對西方古典學的引介》,輯入《西學研究》第二輯,商務印書館2006年版。李長林、楊俊明:《清末中國對古希臘文明的了解與評述》,輯入《中西古典文明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沈揚:《中國人對希臘羅馬文明的早期認識》,輯入《史與詩:世界諸文明的歷史書寫》,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②這些成果表明中國學界對古希臘文明的認識已比19世紀后期有關的了解大有進步。在19世紀后期,中國的希臘古典學處于開始引進階段,這表現在文獻形態上。總體上絕大多數論著停留在編譯的階段。介紹性的文章占絕大比例,評述和研究性的論著微乎其微;在文章的深度上還只能根據國外流行的書籍進行一般性的轉述,很少能依據古典史料作學術考證和研究。
③詳見張廣智教授為王海利著的《法老與學者一埃及學的歷史》——書所寫的“序言”。
④羅念生:《周啟明譯古希臘戲劇》,輯入陳子善主編:《閑話周作人》,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⑤《歐洲文學史》,岳麓書社1989年再版重印。
⑥見《學衡》第48期,《柏拉圖對話錄之四·筵話篇》之文尾。
⑦穆萊著,吳宓譯:《希臘對于世界將來之價值·編者識》,載《學衡》第23期(1923年11月)。
⑧商務印書館1982年再版重印。關于陳康及其主要著作可參見汪子嵩、王大慶編《陳康論古希臘哲學》,商務印書館1990年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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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學與外國文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
關鍵詞:感性直觀;唯心史觀;原子論;偶然性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6)10-0005-05
“新唯物主義”是《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馬克思指稱自己所主張的與舊唯物主義相區別的唯物主義。正因如此,人們往往把1845年的《提綱》與時間上相差不遠的《德意志意識形態》視為馬克思新唯物主義建立的標志,認為馬克思是在吸收、借鑒和轉化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基礎上構建起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這種主流敘事甚至最早可以追溯到恩格斯。然而從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中就已經可以看到其新唯物主義思想的端倪,因此武斷地把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僅僅看作是對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移植是不夠嚴謹的。
《博士論文》是馬克思為數不多的以古希臘自然哲學史為主題的研究作品。馬克思的興趣顯然既不在哲學史實的考察,也不在自然哲學的論證,而是力圖通過對古希臘兩位原子論者唯物主義觀點的對比,發掘出足以沖破黑格爾觀念論藩籬的思想資源。這在唯心主義哲學大行其道的后黑格爾時代,無疑具有理論上的革命意義。
在馬克思的《博士論文》的研究上,人們往往把重點放在其第二部分(德謨克利特和伊壁鳩魯物理學上的差異),特別是伊壁鳩魯原子偏斜的討論上。實際上正如馬克思在論文的題目中表明的那樣,他探討的是古希臘兩位哲學家自然哲學的差異,而原子論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如果僅關注對原子論的討論,就會把《博士論文》矮化為自然哲學或哲學史方面的研究,實際上,馬克思在論文的序言中早已闡明,他的研究不是細節的研究,而是“為了喚起對于這些體系的歷史重要性的記憶。”[1]14換句話說,馬克思力圖通過對特殊問題的考察,探尋希臘哲學走向暗淡命運的普遍性原因,并借此達到挽救德國古典哲學的現實性目的。不以這一宏觀的眼光來審視《博士論文》,就很難明白這一作品對黑格爾哲學的批判意義,無法理解馬克思唯物史觀的整個發展歷程。
實際上在后黑格爾時代,批判和超越黑格爾的觀念論幾乎是一切有野心的哲學家所努力的方向,而馬克思《博士論文》所展現的批判也只是其中的一種。但是與其他人不同,《博士論文》對黑格爾的批判更多體現對一種尚未完善的唯物史觀方法的潛在運用。那么馬克思這種唯物史觀的武器來源于何處呢?長久以來,人們有這樣一種印象,即馬克思是借助費爾巴哈唯物主義的基本內核才得以打破黑格爾觀念論的桎梏的,這實際上是受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古典哲學的終結》一書的影響。可是必須指出,雖然恩格斯晚年的這部著作力圖闡明馬恩兩人對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的吸收和繼承,但是恩格斯更多地是回應兩人唯物史觀成熟時期的理論來源,其關注點并不在《博士論文》時期的馬克思。在序言部分,恩格斯明確提到,“在這篇稿子送去付印以前,我又把1845-1846年的舊稿找出來看了一遍。其中關于費爾巴哈的一章沒有寫完。已寫好的部分是闡述唯物主義歷史觀的;這種闡述只是表明我們在經濟史方面的知識還多么不夠。”[2]4就此來說,《博士論文》時的青年馬克思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費爾巴哈的影響恩格斯并未言明,故而是值得商榷的。
況且費爾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質》直到1841年才出版,此時馬克思《博士論文》已經完成。從其對唯心史觀所采取的批判方法來看,馬克思運用了歷史分析法,即回到歷代哲人對伊壁鳩魯討論的語境和細節展開分析,并以此來駁斥黑格爾以精神發展邏輯所推演的哲學史框架,這跟直接否定精神造神運動的費爾巴哈大異其趣,因此簡單地將其視為受費爾巴哈的影響是很難成立的。
那么青年馬克思這種的唯物史觀的萌芽會不會來源于時間上稍早一點的法國唯物主義者們呢?應該說,就唯物主義的某些自然觀念方面,馬克思可能受益于法國的唯物主義者,但是就唯物史觀的構造方面,法國的機械唯物主義則受自身局限性而難當重任。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說,“十八世紀上半葉的自然科學在知識上,甚至在材料的整理上是這樣地高于希臘古代,它在觀念地掌握這些材料方面,在一般的自然觀上卻是這樣地低于希臘古代。”[3]9這倒不是說古希臘的唯物主義成就一定比近代的唯物主義要高,而是說在具有奠基性意義的元哲學的工作上,古希臘自然哲學規定了后來唯物主義者的看待世界的思維導向,在這一點上法國的唯物主義者并沒有實質上的超越。
因而馬克思的這種唯物史觀來源,很可能就是其主題所表達的,來源于古希臘的唯物主義。這里古希臘唯物主義既是他研究的內容,也為他的研究方法提供了啟示。馬克思沒有借助近代的費爾巴哈或法國唯物主義者的方法來反對黑格爾,反倒是求助于古希臘的唯物主義的源頭,從活生生的歷史語境中和感性直觀來反思黑格爾唯心史觀所預定的“必然”邏輯。因而,其主題選擇比較伊壁鳩魯對德謨克利特的超越就有了非同一般的方法論意義了。
伊壁鳩魯追求快樂主義的惡名及其與德謨克利特類似的原子論,往往令許多哲學家們武斷地認為其思想無非是對德謨克利特的抄襲;然而馬克思卻發現了伊壁鳩魯的獨到之處,并堅信如果能夠將伊壁鳩魯自然哲學的精華予以析取,進而將其優點引入唯物主義,就有可能克服當時觀念論哲學的困境并發展出真正的可以影響世界的的實踐哲學。而要進行這項工作,就要完成這樣幾個任務:首先就必須闡明伊壁鳩魯在哲學史中被誤解的原因,并通過這一過程揭示出唯心史觀固有的內在矛盾性;其次必須指出伊壁鳩魯不同于亞里士多德之前的古希臘唯物主義的理論優勢;最后,借助伊壁鳩魯的唯物主義來重構被唯心史觀一再歪曲的哲學發展史。遺憾的是《博士論文》最后一部分亡佚了,結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前兩個部分卻被完好地保存了下來,而從這一部分及相關的七個筆記中可以看到,馬克思此一哲學工作的步驟與我們所設想的邏輯基本符合。
一、馬克思對黑格爾以唯心史觀解讀伊壁鳩魯的批判
馬克思首先對歷代先哲們關于伊壁鳩魯的種種誤解進行了批判。這一批判工作實際上包含了兩個任務,一是從肯定方面看,要重新顯示出伊壁鳩魯哲學的價值;二是從否定方面看,要批判之前的哲學史中的錯誤看法。而在進行哲學史批判的過程中,馬克思實際上批判了三個對象:1.哲學史中對伊壁鳩魯產生誤解的哲學家們的具體觀點;2.哲學史中誤解伊壁鳩魯的一般性的唯心主義思想傾向;3.黑格爾所繼承并系統化的唯心史觀。
為什么要區分這三者呢,這是因為歸根到底馬克思的任務是指向對黑格爾唯心史觀的批判,但是為了論證的需要,這些不同層次的批判又必須被綜合起來。如果不能準確地區分,就有可能迷失于細節而忘記了馬克思的任務。
實際上,“哲學史”概念本身就是黑格爾的發明,正因為有了“哲學史”的視域,歷史上的哲學爭論才不致淪為偶然隨意和無目的的詭辯,而成為可以被系統化綜合看待的演進歷程。馬克思接受這一概念的積極因素,但是卻不認可其所謂絕對精神的神秘必然性。馬克思在論文中說,“希臘哲學看起來似乎遇到了一個好的悲劇不應遇到的結局,即暗淡的結局……說發生、繁榮和衰亡是每一個人事方面的事物所注定了必定要走一通的鐵環,這確是一個老生常談的真理……不過英雄的死亡與太陽的西落相似,而不像青蛙鼓脹了肚皮因而破裂致死那樣。”[1]13
正是在唯心史觀的邏輯推演下,伊壁鳩魯的命運就被黑格爾裹挾到其絕對精神的運動系統中。在馬克思看來,這恰恰暗示了伊壁鳩魯不同于唯心史觀的真正價值,因為只有具備唯物主義價值的東西才會被黑格爾刻意整合并忽略。
同時,黑格爾對伊壁鳩魯的偏見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歷史中唯心主義傳統的模仿和必然結果。即,正因為歷史上各個時代的哲學家都對伊壁鳩魯懷有偏見,認為其思想是亞里士多德之后的唯物主義的別子,才會有黑格爾對其的輕視。因此,馬克思要想駁倒黑格爾,就要先揭示出歷史上的唯心主義哲學家們對伊壁鳩魯的理解為什么是錯誤的。
(一)從形而上學的角度看
如果以亞里士多德(約公元前384―前322)作為古希臘哲學的最高峰,那么德謨克利特(約公元前460―前370年)和伊壁鳩魯(約公元前341―前270年)兩人恰恰處在分水嶺的兩邊。人們自然就會根據歷史順序,認為后者剽竊了前者,普魯塔克甚至把兩者的不一致解釋為伊壁鳩魯只吸收了錯誤的東西。
然而僅憑時間上的先后和學說上的相似這兩點就得出后者剽竊前者的結論就未免過于武斷了,因為不同之處也可能恰好是后者對前者的改進。馬克思發現,歷史上的確也曾經有人看到過這一點,但遺憾的是由于羅馬帝國和基督教意識形態的偏見,這種理解在歷史上被湮沒了。馬克思說,“當西塞羅說伊壁鳩魯把德謨克利特的學說弄壞了的時候,他至少還承認伊壁鳩魯有改進德謨克利特學問的意向,還想張開眼睛去看它的缺點;而當普魯塔克說它的思想不一貫,并說他對于壞的東西有一種天生的偏愛時,因而也就懷疑他的意向,那么萊布尼茨則甚至于連他善于摘錄德謨克利特的能力也都否定了。”[1]18這其實揭示出哲學史邏輯之外的問題,即歷史的和文化的現實環境對哲學思想的篩選。就此而言,并不存在真正超越歷史與階級之上的所謂價值中立的評價,某種思想能不能被尊重和接受,必然要受某時某地意識形態的影響,而這現象本身就是時代經濟生活的反映。
在歐洲主流的神學和哲學影響下,唯物主義的哲學非但不會被重視,而且無法逃脫被邊緣化的命運。且不說普通人不會關注其細節,即使飽學之士也往往會忽視不同的唯物主義哲學家之間的內在差異,而把他們進行粗略的歸類。正是在這些原因的作用之下,伊壁鳩魯被當做對德謨克利特的粗略模仿才成為唯心主義哲學史上的共識。
(二)從知識論的角度看
伊壁鳩魯的哲學強調感性直觀能力,這對于以沉思為主要特征的西方哲學傳統來說必然屬于異端。對此黑格爾是心知肚明的,“伊壁鳩魯并不把存在看作一般的存在,而看作感覺到的東西,把以個體的形式出現的意識看作本質的東西……這樣也就很明顯,既然把感覺到的存在認作真實的東西,那么概念的必要性也就根本被取消了,一切便分崩離析而失去了思辨的意義,而是肯定了對于事物的一般流俗的觀點;這樣,事實上它并未超出一般普通人的常識,或者毋寧說是把一切降低到一般普通人的常識觀點”。[4]48黑格爾的諷刺,實際上代表了整個西方哲學傳統對伊壁鳩魯的否定,這并不難理解,特別是在康德之后,德國唯心論的發展已經越來越遠離感性直觀。然而,馬克思卻看到這種對伊壁鳩魯哲學狂妄自大的否定恰恰說明了西方哲學已經病入膏肓,哲學必須再一次從理性的天上走入感性的人間。
(三)從倫理學的角度看
伊壁鳩魯的哲學最容易被誤解為享樂主義,因為伊壁鳩魯把感性直觀作為一項原則,所以如果不仔細分析就難免就會演繹出這樣一種理論結果,即伊壁鳩魯承認肉體的歡愉就是幸福,所以在中世紀伊壁鳩魯的作品會被列為禁書。另一方面,歷史上的哲學家們雖然能夠比較公允地對待伊壁鳩魯的倫理學,黑格爾甚至說道德學是伊壁鳩魯哲學中最好的部分,但是卻總是力圖把這種倫理學變為自己唯心主義道德系統中的教條。馬克思諷刺天主教的伽桑狄時說他總是力圖“使他的良心和他的異教的知識相協調,使他的伊壁鳩魯和教會相適合,這當然是白費氣力的。這正如一個人想要在希臘名妓雷伊斯的皎潔美好的身體上披上一件基督教尼姑的道衣。”[1]9由此可見,歷史上對伊壁鳩魯倫理學的兩種極端態度,實際上都不可救藥地誤解了伊壁鳩魯。
對馬克思來說,這些誤解在另一個側面反倒證明了伊壁鳩魯的特殊價值。在形而上學上堅持原子論的唯物主義態度,必然會反對空洞的純粹思辨;在認識論上堅持感性直觀的原則,必然要求倫理學上對幸福目標的踐行。這就給予正在尋找突破黑格爾唯心主義困局的馬克思最為有力的武器,然而這一武器究竟能不能被運用,還需要被進一步檢驗和闡明。也就是說,馬克思必須證明伊壁鳩魯的哲學具有超越其他唯物主義的優勢,即他的原子論不能僅僅是某種突發奇想的先驗設定,而必須是能夠獲得合理證明的認識條件,這實際上就是馬克思《博士論文》第一部分的主要工作。
二、兩種唯物主義自然哲學的差別
一提到兩位古希臘哲學家的差別,就難免讓人想到原子論;在繼續討論之前,這里有必要稍微對古希臘的原子概念進行一點澄清。在古希臘哲學中所運用的“原子”概念不同于近代物理學中的“原子”概念。近代物理學把原子假定為組成事物的最小顆粒,這就意味著借助一定的手段和工具,原子是可以被經驗到的。而古希臘的原子說到底是一種形而上學概念,它絕不在經驗之內,而毋寧說是保證經驗得以成立的某種理念。亞里士多德在談論德謨克利特時,也沒有把原子作為其哲學的核心概念來看待。他說,“留基伯與他的同門德謨克利特以“空”與“實”為元素,他們舉“實”為“是”,舉“空”為“無是”:他們并謂是即不離于無是,故當空不逾實,實不逾空。”[5]14亞里士多德的意思很清楚,即德謨克利特哲學的根本原則是“實”與“空”這一對相互對立統一之范疇,即使把此處的“實”定義為原子,這個“實”也不是經驗意義上的“實物”,而是先驗意義上的“是”。因此要理解馬克思對伊壁鳩魯自然哲學的評價,就必須清楚這一論證的關鍵并不在經驗領域,而是在形而上學領域。
《博士論文》第一部分第三節對兩者自然哲學的區分是一般性的區分,這不同于論文第二部分對兩種原子論具體細節的區分。這里就存在一個問題,既然一般性的區分是兩者的主要區別,那么為何篇幅只占用了一節,而原子論只是形而上學中的一個部分,為什么還要把它單獨拿出來并用一章的篇幅來討論呢?
馬克思的這一設計大概出于以下考慮,即原子論雖然只是形而上學的一個部分,但卻是最為關鍵的一個部分,因為它直接決定某種唯物主義的基礎是否牢固。如果絲毫沒有論證,只是憑空把原子和虛空作為自然哲學的基本原則,那么這種自然哲學即使是唯物主義的,也仍然是一種獨斷的迷信。在馬克思看來,伊壁鳩魯的唯物主義之所以能夠超越德謨克利特,最為核心的原因實際上就是他對原子的規定和說明,因此必須給予最大的篇幅。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一般性的區分不重要,恰恰相反,一般性的差異暗示了馬克思以伊壁鳩魯哲學為武器批判黑格爾唯心史觀的目的。
綜合考慮《博士論文》對兩種自然哲學的一般和具體的雙重論證,可以從以下三個角度來考察伊壁鳩魯對古希臘唯物主義的創新與超越。
(一)在真理問題上的分歧:兩者對現象與本體關系認識的差異
馬克思發現,兩位古希臘唯物主義哲學家的共同點在于兩者都承認“原子和虛空”的形而上學原則,但是德謨克利特在對這一原則的運用中卻出現了巨大的矛盾。
這個矛盾最先表現為“真”的問題。真理問題表面上看是屬于知識論問題,實際上涉及形而上學問題,因為知識論問題只關注認知的條件及過程,而真理問題卻關注認知的對象和前提,涉及對世界的設定。德謨克利特在這些問題的表述上的確粗糙,一方面由于他堅持現象與本質的差異,認為除了本體(或者說原子、實有)為真以外,其他一切現象都是主觀的因而是不可信的,這樣他就把真理存在的基礎給否定掉了。而另一方面他又發現現象顯然是被靈魂所把握的,而靈魂則是實有的本體,既然如此,那么被靈魂所把握的現象顯然也應該具有真理性,這樣他又把真理性的標準從認識論上樹立了起來。馬克思將這一情況稱為德謨克利特的“二律背反”。其實說到底,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就是德謨克利特在追求本體的同時不愿意承認感性所獲得的現象的真實性,這就等于在本體論上堅持唯物主義的同時,在認識論上卻堅持唯心主義,如此一來怎能不產生矛盾呢。
而伊壁鳩魯卻克服了這一矛盾,他堅持感性確定性的第一原則,認為“一切感官都是真理的報道者”,而概念必須以感性所獲得的現象為標準進行校正。這樣來看,伊壁鳩魯的原子理念就不是一種先驗設定的東西,而是借助經驗所推演出來的東西,當然由于并不具有更多文獻上的支持,馬克思也沒有就此繼續展開。
這卻給人們留下一個問題,一個如此重視感性確定性的人,為何沒有將這一經驗論原則貫徹到底,反倒還篤信原子論的形而上學,休謨不就是太強調經驗而最終成為了懷疑論者嗎?馬克思后文中的解釋一定程度上回答了這一疑問,實際上伊壁鳩魯區分了“始基的原子”與“元素的原子”,前者是質料性的,類似于近代物理學中的原子概念,而后者則是構成性的,具有形而上學原則的意味。因此不要小看伊壁鳩魯強調感性確定性的認識方式,這一認識方式本身其實就是他的原子論原理。馬克思說,“正如原子是他的原理一樣,同樣他的認識方式本身也是原子論。發展的每一環節,對于他,立即就轉變成一個固定的、仿佛通過空虛的空間從它們的聯系中分離開了的現實;一切規定性都采取了孤立的個體性的形態。”[1]45因此雖然表面上看,伊壁鳩魯可能有堅持感性確定性原則而放棄原子論的傾向,但是實際上他以另外一種動態的方式理解并承認了原子論。也就是說,他堅持的感性確定性本身實際上是“元素的原子”的實踐過程,而他借助這一行動所否定的原子,則是質料意義上的“始基的原子”。而這種放棄也不是徹底的放棄,最終它必然通過元素原子的運動重新被構建出來。
(二)尋求知識與追求幸福:兩種哲學目標的差異
由于德謨克利特在形而上學問題上堅決區分本體和現象,因此處于本體領域內的原則就不可能對現象界產生影響。但是同時由于他在認識論問題上,又堅決認為只能通過經驗才能達到本體的認識,所以他又必然廣泛地涉獵一切實證知識。“古代的軼事就算是一個傳聞吧,但也不失為一個真實的傳聞,因為它描述了德謨克利特的本質的矛盾。據說德謨克利特曾經自己弄瞎他的眼睛,以使感性的目光不致蒙蔽他理智的敏銳。正如西塞羅所說,這個自己弄瞎眼睛的人也就是那走遍了半個世界的同一個人。但是他沒有獲得他所尋求的東西。”[1]21
而伊壁鳩魯恰恰相反,盡管他一再強調感性直觀的重要性,但是他卻并不因此就毫無節制地汲取一切經驗。這是因為,伊壁鳩魯唯物主義的哲學目標不是為了獲取純粹的知識,不是那種把握本體,而是最終指向幸福的生活。因此伊壁鳩魯始終把他的哲學看做活生生的實踐哲學,具有倫理學意義上的現實關懷。“伊壁鳩魯在哲學里面感到幸福和滿足。他說,‘你必須為哲學服務,如是你才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一個人傾心降志以從事于哲學,他用不著等待;他立刻就會得到解放。因為服務于哲學本身就是自由’。”[1]22通過伊壁鳩魯,人們最終發現哲學最根本的任務不是“真”,而是“善”,這也是人們尋求知識的目的和真諦。如果知識無助于人們獲得生活的幸福,那么此類知識的價值何在。
通過這一比較,馬克思發現德謨克利特雖然是唯物主義,但是他在本體論和認識論上的內在矛盾性卻決定了他的唯物主義最終不但會走向懷疑論和不可知論,而且無論擁有多少知識,也只能在空洞的理念世界中徘徊。反觀伊壁鳩魯的哲學,則始終把感性直觀的現實作為判斷的基礎,把生活幸福的現實關懷作為實踐的原則,因而伊壁鳩魯的哲學是健康的實踐哲學,這才是馬克思努力尋找的打破唯心主義哲學的鑰匙。
(三)必然與偶然:現實的可能性是自由的條件
如果說實踐的原因是要把握本體,實踐的結果是要獲得幸福,那么德謨克利特哲學的內在矛盾就注定了他這種唯物主義的悲劇,即一方面無法追溯到實踐的原因,另一方面無法獲得實踐的結果。哲學家實踐的過程,實際上也是對世界和思想之間建立一般性關系的過程。而這一悲劇就造成了德謨克利特把必然性作為現實世界的反思形式。換句話說,德謨克利特對必然性的強烈要求實際出于他對待實踐問題上的絕望。
伊壁鳩魯不但避免了這一困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進一步對必然性和偶然性進行了重新規范。在他看來,必然性是根本不存在的,他的意思是指必然性由于超出了人類經驗認知的范圍,因此必然性不是可以被直觀把握的概念,而是被推論出來的概念。也就是說,偶然性和主觀任性都是可以通過直觀被把握的,人們只有在觀察到偶然性和主觀隨意性之后,在掌握了經驗資料后才有可能推論出事物發展順序的規定和聯結,即必然性。因此,馬克思指出伊壁鳩魯的必然性是一種有條件的必然性,即“在有限的自然里,必然性表現為相對的必然性,表現為決定論。而相對的必然性只能從真實的可能性推演出來,這就是說,有一系列的條件、原因、根據等等,那種必然性是通過這些東西的中介的。真實的可能性就是必然性的顯現。”[1]24而偶然性對他來說則只是一種具有可能性價值的現實性,而抽象的可能性則正是真實的可能性的反面。所以偶然性要么是被感性直觀直接捕捉到,要么則是通過理性自身的想象所獲得。以這樣一種視角來看待世界,當然不免有其消極意義,但是伊壁鳩魯的本意并不是否認一切聯系和原理,而是認為物理學中的定理恰恰不是第一重要的,說到底定理所規定的必然性的出現也是建立在人類構造的偶然性基礎上。因此,自由才第一次在真正意義上向人類敞開,人們通過實踐去追尋自由并獲得幸福,才是可能的和可以被期待的。對自由的規定才成為馬克思進一步來論述原子偏斜的目的。
三、結語
麥克萊倫在評論馬克思《博士論文》的動機和旨趣時寫道,“馬克思選擇這一題目是想通過考察希臘歷史上相似的時期來闡明當代的后黑格爾哲學境況……黑格爾哲學正是由于它的完整性和普遍性,從而具有非現實性,并且反對著這個繼續被分裂的世界……馬克思認為在這樣的時期會出現兩個可供選擇的替代:要么無力地模仿以前的東西;要么進行真正的徹底的變革。”[6]27的確,當唯心史觀成為新的宗教,絕對精神化身新上帝的時候,如何能夠打破這一悲劇的命運,重新發現一條自由之路,就成為后黑格爾時代哲學家的必然使命。
馬克思在為唯物史觀尋找出路的過程中,再次發現了古希臘唯物主義的豐富資源。與德謨克利特的內在矛盾相比,伊壁鳩魯對感性直觀的重視、對幸福生活的追求以及對偶然性與自由辯證關系等問題的闡釋無不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在此基礎上,馬克思看到了哲學中另一條隱蔽的林中小路。雖然青年馬克思此時還沒有投身于“改變世界”的革命實踐,但是他對伊壁鳩魯的哲學史意義上的辯護和他對伊壁鳩魯感性直觀的褒揚,已經迸發出了哲學革命的火種,就此而言《博士論文》在某種程度上應該算作唯物史觀的理論萌芽。正是在馬克思的重新詮釋下,由伊壁鳩魯開啟的具有樸素辯證意味的唯物主義實踐哲學最終為馬克思在20世紀重寫哲學史提供了銳利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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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術界對晚期希臘哲學的重視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在汪子嵩等先生開始規劃四卷本《希臘哲學史》的時候,就己確定“第四卷寫亞里士多德以后的希臘一羅馬時期的哲學”。?在該書“緒論”中,四卷本的作者認為:“希臘哲學經歷了大約一千年,它包括各種不同的學派,有不同的發展階段,內容龐雜豐富。”?范明生先生于1993年發表了《晚期希臘哲學和基督教神學》。他在該書序言中說:“長期以來,在探索西方哲學史和思想史的過程中,深深感到對傳統的希臘哲學和時間上繼起的基督教哲學、神學之間,某些著作在處置中似乎存在著斷層;同時,不僅是希臘哲學,而且被認為是源出于東方的基督教及其神學,長期以來卻成了西方思想發展中的主流,而基督教及其神學,在其策源地的東方反退居到次要地位。
這就促使自己去探索希臘哲學和基督教及其神學之間的聯系。”⑤盡管范明生先生的行文仍將希臘晚期哲學和基督教神學當作兩個事物來看待,但他實際上己經將希臘化時期的哲學和羅馬帝國時期的哲學(包括早期基督教哲學在內)納入統一的研究視野,并探討了二者之間的關系。姚介厚先生在他的新著《古代希臘與羅馬哲學》中明確指出:“無疑,在古代西方,希臘哲學最有開創性、持續性,羅馬哲學深受希臘哲學的熏陶,但是羅馬哲學其實有其自身體現羅馬文明時代特征的文化精神,在理論形態上也有別于希臘古典文明和希臘化文明時代的哲學,所以本書不將羅馬哲學看作希臘哲學的簡單延伸與附屬部分,而將有專門論述。”
在古希臘哲學研究中,“希臘化時期的哲學”(HellenisticPhilosophy)與“晚期希臘哲學”(LaterGreekPhilosophy)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希臘化時斯’(Hellenisticera)的歷史邊界是清晰的。在史學家眼中,“所謂希臘化是指亞歷山大大帝東征后的三個世紀里,古希臘文明和小亞細亞、敘利亞、猶太、美索不達米亞、埃及以及印度的古老文明相融合的一種進程。時間范圍通常認為開始于公元前323年亞歷山大去世到公元前30年羅馬吞并最后一個希臘化國家托勒密王朝為止。”@在哲學史家眼中,古希臘哲學家亞里士多德逝世于公元前322年,這個年份可以設為整個希臘哲學的兩大部分的分界線。“亞里士多德之前”(含亞里士多德)是前一部分,“亞里士多德之后”則是后一部分。晚期希臘就是這后一部分,它既包括希臘化時期的哲學在內,也涵蓋羅馬帝國時期的哲學。至于晚期希臘哲學終結于何處,中外研究者至今尚未形成統一的認識。
哲學史的研究有其自身獨特的視角,哲學史的分期沒有必要,也不可能與歷史分期完全一致。分期問題是哲學史研究的老問題,它實際上反映出研究者視閾的變化。“這不是一個冗長的、膚淺的劃分時期的問題。倒不如說,這是一個在過去哲學家的恰當歷史場景中看待他們的問題。”?討論希臘晚期哲學的邊界實質上不是在討論歷史問題,而是在討論哲學思想發展的進程;對這一問題不同的處理方式反映出來的不是研究者的認知水平,而是研究者在文明觀或文化觀上的差異,是研究者對希臘文明的形成與擴展、西方古代文明的構成、西方古代哲學與宗教的關系等重大理論問題上的理解差異。然而,邊界問題又是相當重要的,試想,若連要不要將某些哲學家或某個時期的哲學家納入希臘晚期哲學的范圍進行研究都不清楚,如何展開全面的研究?正是在古希臘哲學的邊界這一重要問題上,中國學者經過幾十年的探索,形成了自己有別于歐美學者的獨立見解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
上述對晚期希臘哲學邊界問題的處理從一個角度反映出中國學者的文明觀或文化觀的發展,反映出中國學者對希臘文明的形成與擴展、西方古代文明的構成、西方古代哲學與宗教的關系等重大理論問題上的認識水平。從起源上說,古希臘哲學研究在中國雖然是一門外來的學問,但是經過近一個世紀的努力,中國的古希臘哲學研究己經超越了“拿來主義”或簡單化的“貼標簽”的階段,并形成了自己相對獨立的學術見解。筆者相信并期待,中國的希臘哲學研究也能作為諸種“國學”之一,走上國際學術界的講壇,并以我們的學術見解影響歐美學者。
無論對其邊界作何種理解,晚期希臘哲學都是整個古希臘哲學的一個組成部分。晚期希臘哲學之所以重要,不僅在于它與早期希臘哲學和“古典時期的希臘哲學”相比,有了一系列新發展,而且在于從總體上它具有了與早期和古典時期不同的特質。共性為某類事物所共有,特征為某一事物所專有。共性可以揭示某類事物的相同之處,特征才能標明某一事物與同類別其他事物的差異。判明晚期希臘哲學的特征是研究者水平高低的一大標志。面對這一問題,中外學者都要提交一份答卷。
毫無疑問,只有把握了希臘化時期和羅馬帝國時期東西文化交流的總體狀況,描述希臘晚期哲學的發展軌跡才有一個大的框架。希臘古典哲學對晚期哲學有著重大影響,因此,晚期哲學是古典哲學的延續,至少,晚期各個哲學流派的表現形式受到古典哲學體系的制約;另外,晚期哲學也受到時代變遷的影響,哲學的社會功能凸顯,因此,各種哲學普遍具有倫理化、實用化傾向;處在這樣一個社會動蕩和文化變遷的時代,晚期各種哲學必然要反映時代的變化,要對當時的宗教浪潮作出回應;于是在觀念交流與精神融合的過程中,哲學與神學的界線逐漸消融。
古代基督教哲學本身就是羅馬帝國精神文化轉型和重組的產物,它至少給非基督教的希臘羅馬哲學和西方哲學帶來了一些明顯的后果。這些后果表現在:亞里士多德以后的希臘哲學對宗教思想的接納使哲學自身陷入進退維谷的困難境地,并最終失去公眾的追隨;而基督教則在接納希臘哲學的同時使自己的信仰對象成為西方精神世界的核心。于是,西方人的精神核心從希臘哲學中的“終極存在”(或“理性神”)被置換為基督教思想體系中的“三位一體之神”;希臘古典哲學中的理性至上的原則被基督教包容理解于自身的信仰至上的原則所取代,希臘人的“邏各斯中心主義”(理性主義)轉變為信仰主義,哲學原有的中心位置邊緣化了,最終淪為神學的奴仆;而理性論證與個人體驗并行,則使理性主義和神秘主義成為西方哲學與神學的兩大傾向。
中國學者的論斷是在對晚期希臘哲學的具體內容作了大量研究以后作出的總結與概括。在同期歐美學者的作品中,我們很少看到這方面的論斷。例如,在1999年出版的“勞特利奇哲學史’第2卷《從亞里士多德到奧古斯丁》中,我們基本看不到作者對晚期希臘哲學特征的總結和概括。③1999年出版的《劍橋希臘化時期哲學史》對這個問題的回答也很薄弱。編者在序言中沒有談這個問題,僅在“后記”中提到:“賦予從公元后三世紀下半葉以后的晚期古代哲學的特點的是這樣一個事實:哲學家們分別信奉一種形式或另一種形式的柏拉圖主義;亞里士多德主義、斯多亞主義、伊壁鳩魯主義和懷疑主義不再有積極的活動。不用說,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重的。但主要原因肯定是只有某種形式的柏拉圖主義滿足了晚期古代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對超驗的神的需求、相信有靈界的存在,關于有另外一個世界以及相信有來世的世界觀。尤其是,隨著基督教逐漸占據主導地位,基督教的教義(在柏拉圖主義的影響下)占據了主導地位,不再有任何位置留給斯多亞學派、伊壁鳩魯學派、亞里士多德學派。甚至希臘主義或異教主義、復活異教主義的企圖也受到柏拉圖主義的激勵。?
比較一下中外學者的論斷,無論歐美學者忽略這個問題的原因何在,我們至少可以說,歐美學者在晚期希臘哲學的特征這一重要理論問題上作出的回答不如中國學者提供的答案全面、具體和有說服力。
但形態各異,分布很不均衡。有的哲學家比如猶太人斐洛、盧克來修、西塞羅、普羅提諾、奧利金、奧古斯丁,他們的著作基本完整地保留下來。然而還有更多的哲學家,要么是著作己經佚失,保存下來的僅僅是后人的轉述或輯錄的一些殘篇;要么是從來沒有寫過什么著作,他們的思想通過他們弟子的敘述或傳播而廣為人知。?晚期希臘哲學的豐富內容決定了任何一位學者要想對所有部分都進行精細的研究幾乎是不可能的,對中國學者來說是這樣,對歐美學者來說也是這樣。那么,在晚期希臘哲學這一領域,中國學者己經作了哪些研究,還有哪些尚未觸及?2003年出版的《劍橋希臘羅馬哲學研究指南》詳細介紹了該書編者認為應當納入晚期希臘哲學研究的具體內容。?我們或可以該指南所涉及的內容為準,對中國學術界的研究作一粗略的盤點。從研究對象來看:
—中國學者對西方學者研究較多的希臘化時期三大流派(斯多亞學派、伊壁鳩魯學派、懷疑主義學派)己經有了較為精細的研究,但對學園派懷疑主義的研究嚴重不足;
—中國學者對以普羅提諾為代表的新柏拉圖主義有了較為精細的研究,但對老學園、中期學園、新學園的研究明顯不足;
—中國學者對以斐洛為代表的希臘一猶太哲學有了初步研究,但研究力度仍顯不足;
—中國學者對以西塞羅為代表的拉丁哲學有了初步研究,但仍留存大量問題需要研究;一--中國學者對包括奧古斯丁在內的羅馬帝國時期的基督教哲學家有了初步研究,但研究力度仍顯不足。
從研究內容來看,中國學者的研究還有更多的不足。比如,我們很少展開對晚期希臘哲學學派間關系的研究,因而在這個問題上,中國學者往往只能順從某些西方權威學者的看法,而不能提出自己的獨立見解。這在那些學派歸屬不清的哲學家身上表現得更加明顯,比如西塞羅、阿爾凱西勞(Arcesilaus)、卡爾尼亞德(Cameades)、克里托瑪庫(Clitomachus)、拉利薩的斐洛(PhiloofLarissa),等等。又比如,我們還沒有系統、全面地對希臘哲學的原創性概念及其演化進行專門研究,從而妨礙了中國學者對古希臘思想把握的準確程度。再比如,我們還缺乏晚期希臘哲學與自然科學、宗教、文學、邏輯之關系的專門研究,而歐美學者在這些方面己經有了較大的進展。不過,上述中國學者的研究存在的不足之處,其中有一些也是歐美學者研究的薄弱環節。在這些方面,中國學者與歐美學者的差距并不很大。只要中國學者持之以恒地研究下去,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不足之處是可以彌補的。
歐美學者近年來對晚期希臘哲學史料作了大量的整理工作,這些工作的完成提高了人們對晚期希臘哲學的重視程度,改變了人們對晚期希臘哲學的原有印象。“該時期時運不濟,這是不可否認的。哪怕文獻的情況不像有時候所假設的那樣無可救藥,在大部分地方我們確實不得不從后來的轉述中重構希臘化時期哲學家的思想一--這些轉述確實經常是薄弱的、混亂的或偏頗的。但這樣的困難不再使人畏縮一--倒不如說,它們會給研究増添某種趣味。”③我們看到,希臘化時期哲學家的殘篇被輯錄在一起。?它們是基礎性的原始文獻來源,享有很高聲譽,以后的很多研究都建立在這一基礎之上。而該時期哲學家幸存下來的整本著作則早己被“婁卜古典叢書”(LoebClassics)收錄。比如盧克萊修的《物性論》、塞涅卡的《道德論集》、斐洛的全部著作,西塞羅的全部著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