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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克里斯蒂娃的女性時間哲學中,時間是女性生命中代表意指機制的象征空間,它涉及生命主體的經驗和兩性的異質性特征,是隱匿于符號文本中展現詩意審美實踐的總機制??死锼沟偻迯娬{一種縱橫于歷史時間的女性異質性,并以此為基礎,糅合時間形態、意指空間、女性主體、母性功能等,闡釋了與線性時間觀相伴生的另一種時間形態。在她眼中,三代女性主義核心特征即體現于對線性時間概念的三種態度:第一代女性主義者將女性特質作為一種否定性力量并入線性時間,第二代試圖以差異性徹底顛覆線性時間中的統治根基,而新一代女性主義者采取的姿態并非是對象征秩序的全盤破壞,而是在異質的時間模態中突出對符征態的重新分配。
[關鍵詞]異質性;女性時間;克里斯蒂娃;第三種態度
在當代法國女性主義三個理論世代變革的歷史湍流中,異質性與時間的關系問題呈現了獨特的研究視角。以時間模態作為切入口,通過第三波女性主義和前兩期的關聯,作者試圖在對比分析中深入以下問題:女性主義運動與時間性問題有何密切關系?以克里斯蒂娃為主要代表的新女性主義之第三種態度的時間觀與前兩者究竟如何區別?從異質性反思三次女性主義運動,克里斯蒂娃的女性哲學如何展現為一種獨特的時間概念,以及為女性“反抗的未來”提供怎樣的解讀?
一詩學譜系中的時間奠基
作為第三代女性主義運動的主要理論家,克里斯蒂娃首先致力于創建有別于前兩代女性主義運動的新理論體系,其思考的焦點集中在剖析女性個體生命的異質性上。近半個世紀以來,克里斯蒂娃從深入研究表征生命運動的符號結構入手,先是以羅蘭•巴特的符號論作為集中的研究對象,同時又全面探索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中關于女性意識特殊性的研究成果,從而打開了深入到女性生命內在結構的重要突破口,即女性生命中時間結構的內在特殊性。克里斯蒂娃的重要貢獻之一是提出了構成意指實踐的兩個元素———“符號態”和“象征態”①。她的符號論在早期重點探索前語言結構本能欲望的表現形態及意指系統的特征,并把這樣的研究深入到培育孩童的母親之生命內部結構及心理狀態。符號態成為了與音樂、詩歌、節奏和缺乏系統結構之意義的相關領域,并與“女性”緊密相連,代表了前鏡像階段嬰兒的未分化狀態。在進入鏡像階段后,孩子學會區分自我和他人,即進入被克里斯蒂娃稱為“象征態”的共享文化意義領域。1974年《詩性語言的革命》(LaRévolutionDuLangagePoétique:L'avant-GardeàLaFinDuXixeSiècle,LautréamontEtMallarmé,1974。中譯名稱從英文簡譯本)一書即在此種認識指導下將符號文本引向外部空間的理論突破。該書是克里斯蒂娃以前語言結構楔入主體欲望,在返回母親身體的建構中描述其詩學時間的奠基之作。盡管她對時間的明確討論主要集中在《女性的時間》(LeTempsdesfemmes,1979)《可感的時間———普魯斯特與文學經驗》(LeTempssensible:Proustetl'expériencelittéraire,1996)《反抗的未來》(L'avenird'unerévolte,1998)與《時間的沖動》(Pulsionsdutemps,2013)等作品中,但《詩性語言的革命》一書更為明確地論述了蘊含在詩性時間中的“異質性”概念:“一方面,異質性與第一次符號再現所遺漏的驅力的再現相符合。異質的元素是一種肉體的、生理的和可指稱的刺激(excitation)……另一方面,異質性是客觀的、物質的和外在世界的一部分,它也不能任由主體處置或被不同的象征結構所控制?!雹偎砸庵高^程中的異質性,即一種包括主體及置身于主體自身之外的多元意指機制,論證象征態結構的消解和重組,并以精神分析的研究范式分析符號成義過程中欲望與規約的各種樣態。1979年,通過進一步將文學闡釋、精神分析法、異質性思想及女性主義批評學相貫通,她在《科學研討文獻紀要》發表了《女性的時間》一文。該文雖篇幅不長,但意義重大,是克里斯蒂娃反思女性運動實質及研究女性時間哲學的典范之作。
二異質性與線性的時間
傳統的線性時間觀相信,每個時間點是相繼存在的。如奧古斯丁在《懺悔錄》中提出了關于線性時間的思想:經驗時間無限可分。他深刻地指出:“一有延展,便分出了過去和將來;時間是沒有絲毫的長度。”②線性時間是有計劃、有目的的歷史時間,它能往前伸展自身并彰顯事情發展的始末,體現分離且流動的時光的進展與延續。立足于過去與現在的互動關系問題,克里斯蒂娃從社會歷史進程及具體的現實出發,分析了線性時間對研究國家歷史發展所起到的歸納作用:線性時間只有根植于給定文明的邏輯及民族的本體價值認同才具有深層的意義。依據馬克思的觀點,克里斯蒂娃主張“經濟同質”“歷史傳統”及“語言整體”③為國家的三大支柱性構成,體現著國家價值體系或國家理念的核心。在當代,經濟同質致使經濟全球化及經濟一體化進程加快,而歷史傳統和語言整體的交織鑄造出更為深刻的社會變量,克里斯蒂娃將后兩者的復合影響稱為“象征分母(symbolicdenominator)”。歷史傳統及語言整體以象征分母的外顯形式,映射出具有交叉文化、宗教記憶或相似社會模式的社會整體。這里的象征分母強調的是統一于同一時間與空間的非物質產品的生產問題,如文化、宗教、繁衍、種族生存等,如此構成的社會整體既代表了單個國家自身的特性,也反映了社會整體中的其他國家可能在將來某個時間中重復出現的同樣特性。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提出,“我們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而且從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中還可以描繪出這一生活過程在意識形態上的反射和反響的發展”。④如果以幾何數軸的橫坐標代表線性時間,縱坐標代表象征分母,那么描繪的曲線則反映了相似社會群體象征公分母的運動之共振及相關社會問題的記憶軌跡。在給定的社會歷史模式中,如此的線性時間模態以父姓的本位歷史邏輯沖擊著女性的異質性??死锼沟偻迣r間解讀的創新性正在于,她根據線性的時間及與之相對的女性位置對現代歐洲三次女性主義運動加以分析,要言之,三代女性主義之核心特征即體現為其對于線性時間概念所采取的三種態度。第一代女性主義(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初)在抨擊父權文化的同時拒絕承認性別差異,否認女性特質與母親功能。他們將“女性”這一存在嵌入異己的象征秩序中,視其為以男性權利為標準的“共謀者”,棲居于占統治地位的父系象征秩序中,試圖曲線地兌現政治、經濟、社會、職業認可等訴求。因為拒絕承認不同女性個體之間存在經濟狀況、身體結構和心理特征的形而上差異,第一代的女性主義者又被標簽化為“普遍婦女(universalwomen)”。這一時期的女性主義者尚未能從女性身體、心理和能力等方面開展大量而細致的研究,而只停留于對女性進行外在的社會現象方面的描述和調查,如女性在政治上被剝奪選舉權與被選舉權,在工作上被剝奪同工同酬的合理權益,在教育上被限制進入高等學校與高等研究機構工作的權利,等等。雖然看到了女性相異于男性的現實,但由于這一時期的女性主義所強調的女性特質過于一般化,故未能跳出傳統男女相異的理論框架,僅僅局限于揭露女性在社會上、政治上、文化上以及家庭生活中受壓抑和被歧視的現實狀況,因而未能深入女性本身內在的心理特質,更沒有注意到女性生命所隱含的強大創造力。
三異質性與永恒的時間
兩性交鋒的另一個層面的時間是“永恒的時間”,作為可逆的周期性的辯證循環時間,它是對線性時間的一種顛覆。不少當代的法國哲學家對“永恒的時間”觀念進行了獨特的闡釋。列維-斯特勞斯通過對神話的人類學研究指出,歷史以及作為歷史本體基礎的時間具有連續性和共時性的雙重特征;而德勒茲也指出,“時間的存在形式就是‘線條’‘圓圈’及‘螺旋’,‘螺旋’是‘線條’和‘圓圈’的綜合和超越,時間的三重存在形式和結構體現了一個連續的過程”①。藉此,始于20世紀60年代的第二代女性主義者對第一代女性主義那種為了擁有占統治地位的國家價值而棲身于與理性主義精神同一化的線性時間展開質疑。1968年席卷歐洲大陸的“五月風暴”和緊隨其后的性解放浪潮推動了女性主義新思想的萌發,特別是對于個性張揚的推崇,促使其意識到類個體的特殊性所應獲得的不可歸化的權利。女性主義者開始集中分析具有審美深度或特殊心理經驗的女性。他們強調個體存在的絕對差異性,并轉而深入探討女性的身份、差異與認同等問題。因此,第二代女性主義者又被稱為“差異性的女性主義(differencefeminism)”。這一代女性主義者主張在尊重兩性差異的基礎上,認可女性不可減損的個體特質及其女性身份;女性身份不再是無差異的、標準化的或統一的,而是流動的、非認同式的和復數的;而這種與線性時間相對立的永恒時間觀,表達了一種對女性的生理、心理以及特有表象特質的關注。在永恒的時間觀文化中,超國家社會群體的歷史事件或某些事件的歷史性特征會周期性上演。在此基礎上,克里斯蒂娃強調要以女性主體作為具體尺度來衡量永恒的時間,使永恒的時間轉化為女性的時間。“女性主體性似乎提供了一種具體的尺度,它本質上維持著文明史所共知的多種時間模態之中的重復(repetition)與永恒(eternity)?!雹谝环矫妫缘纳砥?、妊娠期、哺乳期等生物節律的重復出現,形象地體現了自然節律的四季往復與相生相契,日月萬物和諧共生,由此展現了大自然生態系統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另一方面,對神話傳說的重新探索也賦予女性時間濃厚的神秘經驗色彩。例如赫希俄德神話中為了避免“兒童與母親分離”而舍其父的克雷洛斯,基督教義中圣母身體的永眠與升天等,表明在神秘經驗中女性對自身在交換式生產關系中非主體地位重復確認。女性的時間隸屬于日復一日的非物質生產范圍,這種時間類型關注的并非繼發性發展的歷史變化趨勢(過去-現在-將來),而是超出歷史及文化變遷限制的過去與將來之間具有象征意蘊的空間。因此,永恒時間的邏輯向度為共時性(synchronization)及空間性(spatiality)的,而非歷時性(diachronism)或歷史性(historicality)的。
在女性主義運動的發展史中,第一代女性主義運動以兩性平等為口號,女性作為一個異于男性群體的“類存在”,迫使自己放棄女性特質,以爭取整個女性群體與男性享有同權。第二代女性主義通過對女性身份的特殊分析,展現出女性不同于男性的地方不僅僅在于性別,更在于女性本身就具有難以被歸類的個體性,這充分體現了女性生命中富有內在創造性和變動性的時間本體論結構。由此可見,第一代女性主義者將女性特質作為一種否定性的力量并入線性時間,第二代則試圖以差異性顛覆線性時間中的統治根基。因此,第一代和第二代女性主義運動的異質力量象征著否定性、革命性與顛覆性。相較而言,兩代女性主義都指向同樣意義上的異質力量,即皆是為了爭取男女兩性平等而延伸出來的對男女兩性差異的否定或者強調。不過,在這一點上第二代女性主義比第一代的姿態更為激進??死锼沟偻拚J為,第二代女性主義,尤其是激進的女性主義者們,將女性處境特殊化為一種普遍經驗,認為女性獨特的生命存在及其權利結構可以超越特定的歷史定位或男權的組織體系。這種“反意識形態(counter-ideology)”試圖顛覆現存的社會模態,將反社會、反權力的第二性嵌入異己的符號象征態,實際上不過是一種逆向性別歧視形式的新中心主義。她們不過是將“反社會”作為遭遇內在快感的避難所,如此形成的“女性社會”或“女性烏托邦”亦同樣面臨著“如何避免權利集中化”“如何將異質的女性分離出來”等問題??疾旆▏灾髁x運動的軌跡可以看出,從第一代女性主義對自由主義的依附到第二代女性主義對西方二元論思想的簡單接受,在經歷了這兩個發展階段之后,第三代女性主義才有可能進一步集中對女性生命與創作時間的特殊分析,進而擺脫與男性文化糾纏不清的歷史,并以女性自主獨立的姿態重新研究、譜寫和決定女性自己的歷史。新一代女性主義者開始解構第二代女性主義內涵的二元性,并試圖從根本上挑戰西方兩性絕然對立的二元思想,利用符號學、精神分析學和身體哲學等方式,在突破狹隘的性別主義立場中轉向生命主體多元異質性的研究維度。
四異質性與第三種態度
在女性時間的研究中,克里斯蒂娃將歐洲婦女問題作為象征公分母,并利用兩種時間類型明確標識了女性主義運動相互聯系的三大發展階段及彼此分裂的兩種話語方式。第一種方式是話語在國家價值中獲取一席之地,第二種是以象征分母取代國家價值。在后現代思潮的影響下,從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第三代女性主義運動應運而生。但第三世代女性主義運動并不是簡單地對前兩個世代運動權益的繼承和發展,她們遇到了置于主客體差異關系鏈上的社會契約和象征符號的革新要求,第三代女性主義的后現代轉向常常被稱為新女性主義的“第三種態度”。其一,在時間問題上,她們既非全盤接受亦非全部拒絕線性的歷史時間,而是突出以不可減損為特征的女性異質性,并將其楔入歷史時間的復雜流變。這樣一來,時間成為“線性的時間”和“永恒的時間”的辯證綜合。時間的過去和現在都被歸屬為一種“開創性的未來”。這第三時段是時間的凝縮與綜合,體現了一種“總時間”。它隱含著或者說凝縮著一切時間,以便在差異性的生產中摧毀線性的時間結構,在保障時間的現實化創造的同時又批判時間的線性結構觀,重新發現從潛在到現實的演變過程。正是由于時間的這種第三綜合,才為一切新的創造開辟了道路,也使尼采式的“永恒回歸”成為可能。其二,對兩性之間差異性的認同是實現“第二性”全面解放不可回避的過程,因而,盡管傳統上被視為形而上學二元對立的黑格爾式男女兩性差異幾乎被否定,但這并不意味著要極端地排斥兩性的身心差異;相反,第三種態度強調的是對兩性之間他性身份的必要認同,以便在差異性生產中進一步確認女性不可剝奪的存在和創造權力。其三,20世紀70年代以后,西方的女性主義開始從政治上顛覆資本主義,轉向從主體與權力、語義生成的場域上顛覆私有制社會的象征契約關系。社會契約的修正展現了象征空間中主體的差異性,語言與語義、主體與象征的倫理契約則反映了社會生產與再生產關系中的主體特征??梢哉f,女性身份的雙重性表現在,她既是普遍女性的類,也是彰顯異質性的生命個體。以異質的語言為突破口,克里斯蒂娃的新女性主義之第三種態度所反映的時間觀,可以通過以下三個方面加以論述。
(一)異質性與時間的意指空間克里斯蒂娃認為,第三代女性主義的第三種態度已經成為可能的現實?!拔覍Α?generation)’一詞的用法,與其說是一種時序(chronology),還不如說是一個意指空間(signifyingspace),一個包括肉體的、欲望的心理空間?!雹偎P注的重點并非三大世代女性主義運動中歷史事件發生的先后順序,而是將“另一代”生動地比喻為“另一個空間”,即心理時間維度下的意指空間,“本能拋棄的回歸已是動力的與姿態的,它將生物的、物質的拋棄投射到某種形成意指空間或在時間空間中的拋棄之上”②。這里的意指空間,不僅是簡單的立體幾何三維空間,更包括時間空間、種族空間、母愛空間、子宮空間及意指的象征空間。換句話來說,它包括一切在生命中延伸的創造性場域,是一種無限發展的潛在結構??死锼沟偻尥ㄟ^重新界說“意指機制”進一步闡發了驅力理論,并將拉康的“想象界”與“象征界”發展為意義生成系統的兩大基本元素,即“符號態”與“象征態”。符號態代表意義生成之前毫無秩序的、散漫的、分裂的混沌空間,它既抵制象征性秩序的暗示,也抵制象征主體的存在。象征態是受規定性力量約束的象征空間,它指向主體性的生成和一定的社會關系。象征態總是包含著符號態的,因此象征態又常常被稱為符號象征態或符征態。按照拉康關于“主體是一種永遠分裂化的趨勢”的觀點,“母親是一個連續的分離,是一種肉體的分裂,其結果就是語言,并且始終如此”③。但是,一旦主體脫離母體,以父姓進入象征秩序,便邁入了代表語言邏輯中心的符征態。在這個過程中,主體進一步確認作為異質的主體身份,并逐步明晰自我與客體的關系。符號態象征著囊括一切且矛盾地運動著的模糊場域,異質性是符號態的意義前提與內在本質。生命主體總是持續地進行著一種身份的確認,換一種方式來說,符號態在空間中產生搏動并在其后確定相對的靜態位置,即認同式的設定(thetic),“而在異質性的位置所蔓延的,是對女性身體或母親身體的認同式幻想”④。這種認同是指對“同一化”的設定,前符號態的母親身體為異質主體的形成提供可能,它滲透著以父親職能為代表的象征態發生作用的力量,受到歷史、宗教、藝術、文化、政治、經濟等多元力量的限制:前符號態總是以一種異質的、否定性的辯證形式運動,體現了永恒的時間中生殖模式與母性空間中的象征結構特征,進而動搖了菲勒斯中心主義及社會象征秩序之根基。在克里斯蒂娃看來,女性首先需明確自身在這象征犧牲的歷史傳統和約定俗成的語言邏輯中的相對位置,性別對抗與女性解放必須附著于對異質身份確認的基礎之上。相對而言,第一代女性主義否定女性特質,力圖取代男性成為符征態社會契約的主力,“線性的時間是與符號象征態的成立一起產生的時間,同時又是使符號象征態成立、并支配它的時間”①。第二代女性主義則烏托邦似地追求完全不具有任何符象態的社會契機,把反權力與反社會作為自我同一性的追求。但以克里斯蒂娃為代表的新一代女性主義不再只追求無差異的性別平等。在她眼里,象征秩序指代意義的秩序和社會的范疇,這與拉康意義上的“象征”概念相似但不盡相同。拉康使用象征界來指代父系象征秩序,但在克里斯蒂娃那里,這個范疇不僅包括象征的秩序,也包括象征秩序內的符號態元素和象征態元素。符號態可以指代男性的特征,象征態也不再是父系秩序的代名詞。女性可以以平等的姿態進入象征空間,并且保留自身的異質性。由此,女性遭遇的是象征秩序中主體身份的認同,為了呈現女性的異質性,并進一步敞開線性時間潛藏的權力關系,需要借助文本實踐所釋放出的有關意指的深層機制。
(二)異質性與時間的文本實踐在論證女性時間的形式和社會建構的性別關系時,克里斯蒂娃特別強調了“審美實踐(aestheticpractice)”的重要性:“……我們常稱為‘審美實踐’的作用,毫無疑問只是對道德這一永恒問題的現代回答?!雹诳死锼沟偻尢貏e關注時間的實踐模式,并依此形成了一種顛覆傳統時間的倫理批評話語實踐。通過文本符號,女性時間建構出身份意識的審美實踐性,它并非是在社會歷史時間模態中被定義的單一或連續的客體,而是與女性身份相連的生命主體實踐。從廣義上來說,審美實踐被視為詩意的文本實踐,線性的時間與永恒的時間根據其實踐模式可分別被稱為“歷史實踐”和“文本實踐”。這里的“文本”不僅存在于文學藝術范疇,而且穿插于社會文化形態及人類言語活動或意義生產活動等領域?!拔谋臼鞘怪苯用闇市畔⒌慕浑H話語與前在或此在的各種陳述文字發生關系,并重新分配語言順序的連貫語言實體。可以說,文本是一種生產力?!雹畚谋疽苑柎嬖诘男问交蛑黧w實踐等形式被拓展,成為一個打破了過去、現在與未來的線性關系的動態知識生產場??死锼沟偻抟哉Z言心理系統和社會實踐系統這兩大元素為基點,探討符號態與符征態在流動的文本空間中瓦解、更新和再生成的過程。此外,她在索緒爾、巴赫金、本維尼斯特等結構主義學者符號系統理論的基礎上,把文本分為“現象文本(phenotext)”和“生成文本(genotext)”兩種類型?,F象文本指文本表層以圖畫、文字、書本、語言交流、自然或社會現象等表現出來的現象系統,生成文本則表現為語言深層潛在驅力及意指生成的過程;兩者分別對應于符號態和符征態。在流變中,其一,從歷時的基點出發,現象文本先于生成文本,從共時的基點著眼,生成文本包含現象文本的因素。生成文本中本能沖動的釋放依賴于現象文本的可感知符號,具體以語法、句法和結構等方式呈現出來;而生成文本與現象文本兩者內含的異質性因素相互排斥,激發文本轉化為具有語言、語義生成和主體實踐相互作用的共鳴體。其二,現象文本是一種結構,它包含了語言中特別是在詩性語言中的表象因素。而生成文本是一個過程,它的形成源于身體和生物的連續性,反映了生物規律、社會生產模式及社會歷史發展規則。因此,生成文本總是以一種朝向它生成的方式,持續地消解現象文本的表象結構。其三,從時間數軸的方式來看,現象文本和生成文本的相輔相成,如同水平軸和垂直軸的相互交織,最終形成以主體所具有的各種欲望為中心的互文空間。通過生成文本對現象文本的不斷置換,現象文本被撕裂或切斷,繼續生成新的現象文本;其中包含著層層疊疊的異質內容并形成新的互文關系?;ノ南到y因而成為了意義多層化和符碼效應多重擴展的意指理論分析體系??死锼沟偻尢貏e強調了在語言文本中定位女性主體的必要性,通過符碼文本的認同效應擴大女性在線性時空的文本環境。從前俄狄浦斯到俄狄浦斯階段,在文本語境中,時間主體不再停留于對遠古父親時間的本源回歸,而是在流變中辨識文化身份的位置和認同點。主體文本身份的流變性再現了意識在無意識中的不斷覺醒。
(三)異質性與時間的生命主體經驗在時間的問題上,克里斯蒂娃反對黑格爾傳統的時間觀。這種時間觀主要是遵從亞里士多德《物理學》的理論基礎,把時間概念等同于“絕對的現在”的永恒形式,因而抹殺了不同時間主體的情感特征和他異因素??死锼沟偻拊f過,“線性時間在已知所有文明的邏輯價值與本位價值中都是固有的,它清晰地呈現出斷裂、期待和煩的特質”①。在這里,海德格爾的“煩的特質”揭示了時間在將來-過去-現在的整體結構中的情感特征。對于時間而言,盡管我們只能存活在時間的某個片段當中,或者只是經驗到過去、現在、未來三個場域其中之一,但通過線性時間情感化,以思與情感的道路回到事物自身,才能在心理生活的經驗類比中分析三種時間樣態的共存??死锼沟偻迣r間心理意識的分析,關注的是在自我感知中,期待對象的時間特征(即意識)所呈現與所接收的當下的和延續的時間。其時間觀特別之處就在于,她試圖在“將來過去時”之循環互動的時間狀態中,在時間的顛倒、返回和斷裂中,尋找身份的救贖,并重復確認女性特別是天才女性的“自我之異”。
在普魯斯特文學中,詩學時間的救贖主要體現在對逝去時光中情感的無限追憶。正如克里斯蒂娃在其著作《可感的時間———普魯斯特與文學經驗》中將潛在于語言和文本之間的可感時間分為八個時間段,以此表達《追憶似水年華》中充盈著的各種感覺的獨特時間體驗,即“我們的時間里就會充滿了氣味、觸覺、所聽與所見;我們的所有感覺都被喚醒”②。普魯斯特在文學寫作中恢復了生命主體的時間體驗,主體在時間的共存中以開放的視覺,將欲望、需求、歡喜、戚然等自我感受,通過氣味、韻律、節奏、旋律等音樂般流動的前語言形式呈現出來。盡管普魯斯特試圖以記憶的冒險淡化主體的情感因素,但時間的前往和顛倒反過來印證和排列自身。主體的生命經驗是在不同時間段中的某種交融與和解,自我和他者的共存與抗衡都在流動的情感化時間中,在非理性的混沌狀態中獲得。較于普魯斯特而言,克里斯蒂娃意義上的主體通過重建父親時間來感知正在生成的開創性未來。對父親時間的永恒回歸,本質上是女性群體被同一化的過程,詩學時間具備異質的韻律,其反對目標正是語言的規定性及同一化程式,成為逃離以父親身份為確證的線形時間危機的一種救贖。主體通過語言、符號、欲望與規約等視覺,在回返本源瞬間,以抵達未來時間的形式在前語言的空間結構中反觀自身,因而在未來的改變之中思量作為遠古的父性法則,以便進一步強化母親的身份譜系及時間的詩學意蘊。由此,時間呈現為無意識與意識、理性與非理性、男性特質和女性特質交織,以及意義與非意義混雜、主體與客體并存的多元異質。正如克里斯蒂娃提出的,“時間并不是一條奔往未來的線,而是周期性的,來回往復的”③。人類在時間的來回往復中,在未經“賤斥”的“原初時間”與歷經操作的“秩序時間”之間,在原始壓抑的邊界中,在遺忘和回憶中流浪。然而,正是在來回往復的時間中,以“卑賤的母親”為起點,或以對生命的“賤斥”,文明實現其片段式發展的歷史進程,這正象征著文化的開端與人類的新生。克里斯蒂娃贊成精神分析學家唐納德•溫尼科特(DonaldWinnicott)的說法,精神分析的時間應被稱為“新生的時間”。由于新生,生命得以延續與更新。新生屬于女性的一種固有能力,一種在將來與過去的展望和回溯中永恒回歸自我的能力,一種在內心的邊界重新適應和再生的能力。“新生”或“重生”體現了克里斯蒂娃所強調的“綻放的時間觀”,即便在恐怖的權力困境中依然如花蕾般獨立綻放,不斷重獲新生。正如克里斯蒂娃筆下的阿倫特(HannahArendt)、克萊因(MelanieKlein)和柯萊特(Sidonie-GabrielleColette)三位女性,這種“女性天才”正是克氏“綻放的時間觀”的體現。
對于女性而言,生命的新生不僅指肉體的生命,也意味著精神生命的新生。克里斯蒂娃提出,新一代女性主義者正在經歷一場精神的“反抗”:“意義和沖動相互回溯,從而揭示出記憶、讓主體的生命重新開始?!雹僭谶@里,反抗被理解為一種精神的新生,它屬于生命的一種特權,與尊嚴同義。通過反抗導向生命主體的新生和具有時代意義的文化更新,它不是對象征秩序的全盤扼殺,而是以平行社會瓦解獻祭社會的核心,在異質的時間模態中實現對象征的轉型?!霸谙闹兄噩F對意指的爆發,最終占據這種體驗中主體的整個格局,然后再顛覆這一格局?!雹谠谶@里,新生的全部意義就在于,以一種母性的話語模式顛覆父系象征格局的限制,女性主體被傳統定義為線性歷史之外的群體,她們能夠以一種新的社會格局作為契約的基礎聚集在一起,以生命主體不可減損的異質性納入社會契約的實踐空間,同時排斥各種意指符號的同質化設定,從尋求每個異質主體的解放推及全人類的解放,并為多元和諧的性別政治和人類社會文明作出貢獻,這是克里斯蒂娃所持的第三種態度的鮮明特色。也正因為如此,克里斯蒂娃的女性主義更表現了一種崇高的、具有普遍意義的新人文主義精神。結語線性的時間是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中負載主觀投射的目的論傳統時間觀,永恒的時間則更關注現存所有事物的過去與未來的交匯。以克里斯蒂娃為代表的第三代女性主義,為女性的時間哲學提供了一種新的話語方式和思想理念。女性的時間指向前語言空間中未被社會規訓的意指過程及未被意識形態污染的前符號系統,它關涉生命主體的感性經驗和兩性的異質性特征,時間成為隱匿于符號文本中展現詩意審美實踐的總機制,充滿著發自生命內在本質的創造活力;并且,時間的過去和現在被凝縮與綜合,最終歸屬為一種開創性的未來,因而,生命主體能夠通過自我異質身份的重復性生成,為一切新的創造開辟道路。從第一、二代到第三代,新女性主義的第三種態度彰顯著性別平等的話語范式、批評領域和思想理念的轉變,女性主義的平等模式由對傳統線性時間的一味求同轉向從心理生活的文本時間維度微觀考察女性主體特殊的生命形式,批判的領域由社會政治領域指向意指衍生的語言層面、文化領域及心理價值的認同,解放的理念由兩性平等推及到每個異質生命主體的身心解放。新女性主義在并不平坦的漫漫解放之途中探尋,在求同與彰異的歷史輾轉中不斷前進。
作者:范海敏;高宣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