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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關船舶優先權性質的學說

船舶優先權是特別法上優先權的一種，其性質是海商法的一個基本理論問題，但它一直是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法律領域，海商法理論界對此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產生了不同的學說。

（一）程序權利說

程序權利說認為船舶優先權是程序性的權利而不是實體性的權利。程序權利說的理由歸納起來主要有：首先，船舶優先權是基于扣押船舶的訴訟程序而形成的一種法律制度；其次，船舶優先權再通過司法程序以前，對債務人無強制性的約束力；最后，在英美法系國家，船舶優先權是通過對物訴訟來實現的。因此，船舶優先權顯然屬于程序法的范疇，它只是實質性權利得以實現的一種手段。

（二）實體權利說

實體權利說主要是大陸法系國家及我國多數學者所支持的學說。該學說認為船舶優先權是一種實體權利，是法律為保護債權人的利益而設立的，其存在于實體法律關系中，是實體法上一項非常重要的權利。船舶優先權的實現的確有賴于司法訴訟，只有通過司法程序才能得以實現，但司法程序僅僅是為實現這項權利所借助的一種工具和手段，不是船舶優先權的本質屬性。船舶優先權的存在并不需要任何法庭訴訟，無需任何行為，無需任何登記，便能追及船舶，并獲得優先權。因此，船舶優先權是一種實體性權利。在承認船舶優先權為一種實體性權利的前提下，理論界對其具體的法律性質的歸屬又存在債權說、物權說和債權物權化說。

（三）多重性質說

該說認為船舶優先權的性質具有多重性，它是法律賦予船舶優先權人的特殊權利，既是一種對特定債權進行擔保的法定擔保物權，又是一種程序性的權利，同時具有實體性和程序性。英美法系中，實體法與程序法的界限并不十分清晰，而大陸法系中二者則是涇渭分明，因此這兩大法系隊船舶優先權的性質的理解也不同，即使在各大法系內部，由于法律規定的情況不同，對船舶優先權性質也會有不同的認定。因此，在認定船舶優先權的性質時，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但總體說來，可以認為其具有多重性。

二、《物權法》視野中的船舶優先權性質

（一）船舶優先權符合物權的基本屬性

在關于船舶優先權性質的各種學說中，筆者贊同實體權利說中的物權說。筆者認為，在《物權法》的視野中，船舶優先權應屬于物權的范疇，其符合物權的基本屬性。

第一，物權具有法定性，實行嚴格的法定主義。物權的種類、內容、效力及其變動等事項均由《物權法》明確規定，不允許當事人自由創設。而債權則主要由當事人協商確定，當事人可在不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和社會公德前提下，根據其意思設定債權及其內容和形式。船舶優先權也具有法定性，它是一種法定的優先權，由《海商法》明確規定。從這個角度看，船舶優先權屬于物權。

第二，物權具有對世性，其權利主體是特定的，而義務主體是不特定的，除物權人外，任何人都附有不得妨礙物權人行使或實現其權利的義務。船舶優先權的權利主體是特定的，只有法律規定的特定債權人才能享有該權利。其義務主體則是不特定的，《海商法》僅規定船舶所有人、租船人、經營人和管理人可以作為義務主體，但這些主體與權利主體常常處于分離狀態。在權利人行使船舶優先權之前一直處于隨時可變的狀態，具有不特定性，船舶優先權人與船舶優先權的被請求人之間也根本不會存在任何債之關系。因此，船舶優先權也是一種對世權，具有對世性。

第三，物權的客體具有特定性，是特定物。物權是對物進行直接支配的權利，物權反映的是基于人對物的支配而產生的人與人之間的財產關系，物是權利人支配的對象，離開了對物的支配，物權就不復存在。船舶優先權的客體也具有特定性，在我國《海商法》中，其客體是特定的海上財產，即船舶。這與物權客體的特定性相符合。

第四，物權具有支配性。物權的內容以支配權為核心，根據《物權法》第二條的規定可知，其本質在于民事主體必須直接支配特定物，無需任何人的介入即可享受物的利益。所謂直接支配，一方面，是指物權的權利人可以依據自己的意志直接依法占有、使用其物，或采取其他的支配方式，任何人未經權利人的同意，不得侵害和干涉；另一方面，是指物權人對物可以以自己的獨立意志進行支配，無需得到他人的同意。船舶優先權也具有支配性，當法定的海事請求發生時，不論船舶的歸屬、占有、使用狀況如何，權利人就可以申請法院扣押當事船舶以清償債務，這無須義務主體為或不為一定的行為。否認船舶優先權是一種物權的學者忽視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不論當事船舶輾轉落入何人之手，船舶優先權人均可追及該船主張其權利。可以說，這種“追及力”正是船舶優先權人對船舶支配力的一種表現形式。并且，船舶優先權人可以通過一定的法律程序，通過法院對當事船舶進行扣押及拍賣，決定當事船舶法律上的命運，這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權利主體對權利客體具有支配力。因此，我們不能因為船舶優先權的支配性不如所有權的支配性那樣明顯和強烈，就否認其物權性。

第五，物權具有排他性。排他性，本意為排斥性，即某人支配某物就排除了他人對該物進行支配的可能性。物權是直接支配標的物的權利，對外具有排除他人干涉而由權利人獨占并享受其利益的性質和效力。當物權與債權并存時，物權優于債權；當兩個以上物權并存時，每個物權之間通常存在優先之分。而多個債權并存于同一物上時，各個債權之間則具有平等的效力。船舶優先權人獨占并享受船舶優先權的利益并排除他人的干涉，并且船舶優先權在與船舶抵押權、留置權及其他類似權利并存時具有優先性，排除了他人對船舶優先權標的進行支配的可能性，這都表明船舶優先權具有排他性，在這個層面上符合物權的屬性。

第六，物權具有追及性。物權成立后，其標的無論輾轉轉移到何人手中，權利人均可追及該物而主張權利，而債權標的物，于所有權轉移以前轉入債務人以外之第三人時，債權人對于該標的物不得主張任何權利。也就是說，債權沒有追及性。就船舶優先權來看，它自產生之日起，就隨船舶而存在，具有極強的追及性，這一特征與物權的追及性相吻合。物權的支配性和對世性，是物權的基本屬性。

從以上分析可知，船舶優先權不但符合物權的基本屬性，而且其主要特征基本都符合物權的主要特征，反映出很強的物權性，排除了其為債權的可能。然而，有些學者認為，船舶優先權具有的秘密性、從屬性和期限性這些特征與物權的特征不符，不能以上述一些特征與物權的特征相符就認為船舶優先權是一種物權。首先，就船舶優先權的秘密性而言，反對物權說的學者認為其違反了物權的公示原則。所謂公示，是指物權在設立、變動時，必須將物權設立、變動的事實通過一定的公開方法向社會公開，從而使第三人知道。船舶優先權雖然不必登記和占有，但它也有相應的與其他物權公示方式不同的公示制度。我國海商法對船舶優先權規定了除斥期間，在這個期限內船舶優先權人不行使權利，船舶優先權即告消滅。其次，就船舶優先權的從屬性而言，船舶優先權是依據特定的海事請求權而產生的，視為擔保特定債務的履行而設立的權利。物權中的抵押權和留置權也是為擔保特定債務的履行而設立的，從一定意義上說，這些權利也具有從屬性，從屬于主債權。因此，船舶優先權的從屬性并不影響將船舶優先權認定為物權。最后，就船舶優先權的期限性而言，反對物權說者認為，《海商法》規定了船舶優先權有1年的除斥期間，該期間過后，船舶優先權便歸于消滅，而物權只要符合《物權法》規定的條件，其效力就不會消滅。因此，從這點來看，船舶優先權不屬于物權。物權在時間上的效力并不是絕對的，而是針對不同的情況有不同的規定。船舶優先權的期限性也僅僅是各類型物權中的一種，以此來反對物權說者難免有將物權統而劃一的嫌疑。

（二）船舶優先權是一種特殊的擔保物權

船舶優先權既然是一種物權，那么它屬于哪一種類型物權呢？根據相關法律規定可知，船舶優先權是權利人對他人所有的船舶所享有的權利，這表明船舶優先權顯然不是所有權。而用益物權是以物的使用收益為目的而設定的物權，擔保物權則是以保證債務的履行，債權的實現為目的而設定的物權。船舶優先權視為擔保特定的海事請求權而設定的，其內容不包括對船舶的使用和收益的權能，因此，它應當是擔保物權，而不是用益物權。另外，船舶優先權的法律特征也體現了其擔保物權性質，它屬于法定的擔保物權，具有擔保物權的價值性、從屬性、追及性、優先受償性等基本特征。

1.擔保物權具有價值性。擔保物權是一種價值權,是以擔保債權的實現為目的,以標的物的價值和優先受償為內容的,原則上它追求的不是物的使用價值,而是其交換價值,因而擔保物權具有價值性。船舶優先權的權利人也不是追求船舶的使用價值，而是為了從拍賣船舶的價值中優先受償。因此，船舶優先權也具有價值性，與擔保物權的這一特征相符合。

2.擔保物權具有從屬性。擔保物權是為確保債權的實現而設立的，與所擔保的債權具有主從關系，被擔保的債權為主權利，擔保物權則為從權利，其設立、轉移、消滅等均從屬于主債權。而船舶優先權也是以其所擔保的特定的海事債權為主權利的從權利，是為保護海事請求權而創設，具有很強的從屬性。因此，在這個意義上，船舶優先權屬于擔保物權。

3.擔保物權具有追及性。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或擔保物被他人非法占有時，擔保物權人可追及物之所在，以保全并實現其權利，但善意第三人付出相應對價時除外。船舶優先權也表現出很強的追及性，它一旦產生便隨船而行，不受船舶所有權轉讓的影響。

4.擔保物權具有優先受償性。當債務人不履行債務或破產時，擔保物權人可以就擔保物的價值優先于其他債權人受到清償。船舶優先權所擔保的債權也具有優先受償性，它不但優先于普通的債權，而且優先于船舶抵押權和留置權。

總之，在《物權法》的視野中，船舶優先權具有物權性，屬于物權的范疇，是一種特殊的擔保物權。我國《海商法》在今后修訂時，應摒棄回避的態度，明確船舶優先權的性質，將其歸入船舶擔保物權的范圍。

本文作者：潘小娜、李玉東單位：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