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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修辭學雜志》2015年第四期
1.引語的提及與使用陳嘉映(2003)強調,例(2)的兩句話雖然都“說”到了“巧克力”,但該詞在這兩個句子中的“身份”不同,不在一個層面上:(2)多數孩子都喜歡吃巧克力“。巧克力”是個外來詞。(引自陳嘉映2003)第一句話中的“巧克力”通過對食物的類指,使之脫離了在語言系統中的抽象狀態,進入了當下的具體情景,是在對象語言或基本語言(primarylanguage)層面的運用;第二句話中的“巧克力”指的是而且只是詞語本身的語言屬性,它依舊保持著在語言系統中無所指稱的抽象狀態,沒有指向外部情景,是在元語言(meta-language)層面的運用。為了便于區別,一般把前一種與語言的外指性有關的情形稱為語言單位的“使用”(use),后一種與語言的自反性有關的情形稱為語言單位的“提及”(mention)。由于引語是當前語篇中“說”到的另一語篇中的語言單位,因此其運用必然也有提及和使用的差別(高邁2013a),可以綜合情景、語義和形式加以辨識。試比較:(3)當初,滕子京重修岳陽樓的時候,曾經說過“,樓觀非有文字稱記者不能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岳陽樓的歷史和影響,完全說明了他的看法的正確。(《人民日報》199602)(4)她跟陶小陶躺倒就不想再起來了,丁一將隨身帶來的食物拿出來,說,我們要在山頂吃午飯,這很有意義。歇了半天,倆美女才坐起來吃那頓有意義的午餐。(引自高邁2013a)例(3)和例(4)的加下劃線部分都是經由引者(作者或敘述者)實施引用行為進入當前語篇之中的,前一例是“滕子京”說的話的直接完整呈現,后一例是對“丁一”說的話的截取引用。例(3)的引語就是通常說的直接引語。它是引者立足于當下的敘述情景,通過言說動詞“說”對歷史情景中話語的明示提及,將之接引到語篇中的。這表明這一引語如同例(2)提及性運用的“巧克力”一樣,雖然進入了當前語篇,但與其所處語境中的話語在情景和語義上卻是分離的,即仍指向話語發出時的原初情景,而不受敘述情景的制約,具有上下文獨立性(Saka1998)。也就是說該引語的運用本質上是對語言單位的指涉,以相當于言說名詞的身份(如“話”)參與了句子和語段的構造,形式上可以接受替換或刪略檢測,這兩種操作都基本無礙于引語所在句結構和/或語義的完整性。例(3)的直接引語替換為言說名詞短語“一句話”之后,其所在句仍是一個合格的句子:(3’)當初,滕子京重修岳陽樓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诖?,我們將直接引語及其變體間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和自由間接引語稱為“提及性引語”。②提及性引語前后有或可補出對它進行陳述或指稱的言說詞語,通常是因應語篇的互文構造需要而形成的,表現形式多為句子或語段。與例(3)不同,例(4)的引語并未借助提及成分,而是引者通過對人物話語的節錄,將之用作句子成分而完全融入自己話語中的。如同例(2)使用性運用的“巧克力”一樣,這一引語雖然藉由引用而在來源上保持著與上文的聯系,如句法和語義屬性保持前后同一,仍為形容詞短語,基本義不變,然而事實上其情景和語義指向已從原初的交流轉到了當下的敘述(Saka1998)。在人物話語中,“有意義”指的是“在山頂吃午飯”這件“事”,而在當前語境中指的則是“午餐”。這表明該引語以語言單位的外指用法參與了句子構造,與其所處語境的詞語處于同一個語義層面,具有上下文依存性和派生性。因此既不能概括和替換為言說名詞,也無法刪略———如果替換或刪略,則引語所在句不合語法和/或句義不完整。例(4)的引語刪略之后,原言者的聲音和引者借以突顯該聲音來源的意圖也就同時不復存在了:(4’)?歇了半天,倆美女才坐起來吃那頓午餐。正因為如此,我們將類似例(4)的引語稱為“使用性引語”。使用性引語前后沒有也不可補出對它陳述或指稱的言說詞語,通常是因應句子的互文構造需要截取語句而形成的,表現形式多為詞或短語。使用性引語雖然融入當下情景,但并不獨立構成表意單元,因而它參與構建的句子是多聲部的濃縮,存在引者聲音和言者聲音的交叉互滲,這些聲音在語義上可能是諧和一致的,也可能由于引者具有“免責”特權而造成矛盾背反,即反諷(Yus1998)。這是使用性引語與形式上相似的提及性自由引語的主要區別。
2.何為引語介體回到引言討論的兩個例子。根據上一小節的分析,趙元任先生提到的“之乎者也”和例(1)的“呢呢”形式上也是局部引述,具有派生性,參與句子構造并作結構成分,因此似應歸入使用性引語范疇。不過,這幾個虛詞引入句子結構后,不僅句法性質發生了變化,無法再按助詞理解,應解析為言說動詞如“說”;而且語義功能也發生了變化,由表達語氣轉為實施陳述:“你呢呢嘛”即“你說(呢呢)嘛”,“你又‘之乎者也’起來了”即“你又說(‘之乎者也’)起來了”。這與“使用性引語保持和源出語境一致的語義、句法屬性”的特點是相悖的。換言之,“之乎者也”和“呢呢”雖然表面上是使用性的,而實質上則相當于例(3)中起提及引語作用的言說動詞“說”,表明它們都停留在原初情景的指向上,沒有轉向當下情景。從話語之間的關系來看,引者引用這幾個虛詞的實際目的并非在詞語層面進行對應指涉,而是意圖通過陳述和/或指稱間接地將原語境中包括它們在內的句子引到當下情景中來。也就是說,引用詞語起的是引導聽者的提示和媒介作用,它們關聯的始發話語才是真正的引語。例如,例(1)的“呢呢”以陳述性提及的方式,關涉了始發話語中以“呢”為句末助詞的三句話,這三句話是真正的引語。再如:(5)金亮:好容易請的假,也白請了。王淑華:沒沒沒,別白請啊。我現在給那個樊大夫打個電話,咱現在過去。(娟子《金太郎的幸福生活》)非引用的“白請”作句法謂語時,重音在副詞“白”上,整個短語意在提醒“不要徒然、白白做某事”。然而“白請”在例(5)中整體引用時,重音在“白請”整體上,用“別”否定后,整個短語的意思是“不要說‘白請’這樣的話”,“別”和“白請”之間會有稍微長一點的停頓,以顯示“別”并不直接否定“白請”,而是否定隱含未現的言說動詞“說”。如果要完整理解例(5)的承接話語,不僅需要回溯始發話語中的“白請”,而且要將其所在的小句以提及的方式嵌入當前語境中,對“別白請啊”作如下解讀:③(5’)別(說)“也白請了”啊。即引者通過引用始發話語中最為突顯的部分,而將其所在的小句引進了承接話語中。這一理解程序表明,引用詞語的實際功能在于提及真正的引語,不過這一引語并未如例(3)的直接引語一樣出現在當下語境中,而是需要經由代入解讀方能顯露出來。這種代入解讀實質上是一種互文操作:始發話語作為源文本參與了承接話語的構建,使承接話語成為互文本,在話語之間建立了互文關系。反過來看,這種引用也就是始發話語以互文方式進入承接話語的表征。鑒于例(1)、(5)的引用詞語在性質上是一種提及引語的手段,起的是述及并轉指真正引語的中介作用,因而我們將之稱為“引語介體”。如果引用詞語僅及于自身,而不具有提及引語的功能,那么就不屬于引語介體。如:(6)孔乙己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偷了何家的書,吊著打?!保斞浮犊滓壹骸罚┐死薪釉捳Z中的“清白”是陸慶和、黃興(2009)所說的“關鍵詞”引用,“清白”作為獨立的引語,受“什么”否定,不具有關涉始發話語的作用,因此不是引語介體。
3.作為話語焦點的引語介體從上一節的討論可知,引語介體的形成和運作均與認知轉喻(metonymy)機制有關。由于轉喻意味著以認知上最突顯的部分(喻體)代指全體(本體),因此如果話語中某一信息或某種表達方式因引起了聽者的特別關注而突顯出來,顯著度最高,并且該信息或表達方式又集中體現在某個語言單位上,那么就可以轉而在表達時將它引用為介體(喻體),借助它指涉包括它自身在內的話語,將之確立為真正的引語(本體)。引語介體的確立是針對焦點的操作,焦點的遴選和判定是認知識解的結果。例(1)始發話語的三句話均以助詞“呢”結尾,它的不間斷反復出現使夸張強調語氣的量級持續提升(齊滬揚2011),同時也強化了句子的聚合性,兩者相互促進,使這種讓聽者感到極不耐煩的語氣成為顯著度最高的話語屬性。例(5)始發話語的“白請”是言者表達的語義焦點,同時也是聽者認為最重要的信息。也就是說,在聽者看來,這兩個詞語是最需要在表達上加以突顯的部分,能夠起到轉指對方話語的作用。為了便于說明問題,我們把這種經由聽者的識解而突顯出來,在表達時起轉喻話語作用的語義信息焦點和表述方式焦點,統稱為“話語焦點”(discoursefocus)。話語焦點是從理解和接受的角度確立的,具有較強的主觀性。作為語義信息焦點的引語介體既可以是類似例(5)的謂詞性詞語,也可以是體詞性詞語,如下例的“動物園”:(7)女老喬氣鼓鼓走到老孫面前“:老孫,你管不管吧,辦公室都快成動物園了!”老孫正兀自坐在那里抽煙,在想自己的心思,見女老喬來打岔,就有些不滿,何況他平時也對女老喬看不起,就擺擺手說:“算了算了,不必夸大事實,一只小昆蟲,何必動物園。”(劉震云《單位》)語氣表達的過程同時就是實施言語行為的過程。通常所說的句類既是按語氣劃分出來的句子類別,也是不同言語行為類型的表征(劉大為1994),因而作為言語行為的重要組成部分,語氣具有識解為話語焦點的可能性。除了語氣之外,表述方式焦點還包括滲透于話語之中的主觀情態如認知情態、道義情態,以及語句之間的連接方式等。這一類焦點主要通過副詞、連詞、嘆詞等體現出來。如下例的“因為”:(8)俄而,她復又生機勃勃地向擔心地注視她的孩子們微笑,朗朗說道:為什么每個小朋友都要自己穿衣服?現在我請一個小朋友站起來回答我。因為每個小朋友都應該自己穿衣服因為不應該讓別人幫忙因為別人都很忙……于倩倩上氣不接下氣說了一串“因為”沒詞兒了,兩條綠鼻涕眼瞅就要淌過嘴唇哧溜一下又全縮回鼻腔內。(王朔《看上去很美》)從句子中的分布來看,引語介體主要集中于兩個位置,一個是謂語位置,一個是主賓語位置。前者是以引用詞語實施言說行為,如例(1)的“呢呢”;后者則是以引用詞語代替話語成品,如例(8)的“因為”。
4.引語介體的去范疇化運作話語焦點的識解和引語介體的遴選、確立雖然具有一定程度的主觀性,但并不是任意的。例如,對引語實施轉喻互文的虛詞介體,其語法意義的轄域都是句子、語段這樣的話語單位,這可能就是為什么作用范圍限于謂詞的結構助詞(“了1”、“著”、“過”)等未發現有此用法的主要原因。由于引語介體有較強的擬聲性,通過陳述或指稱轉喻原初情景中的話語,因此無論是實詞還是虛詞,一旦引用為引語介體,就意味著本身的句法和語義屬性被抑制甚或喪失,同時發生了去范疇化和同質化:或者依托陳述臨時轉化為言說動詞,如例(1)的“呢”、例(5)的“白請”和例(7)的“動物園”都應解析為“說”這樣的動詞;或者依托指稱臨時轉變為言說名詞,如例(8)的“因為”應解析為“話”這樣的名詞。對于虛詞介體來說,去范疇化還意味著句法上的升格,一般表現為從非句子成分升格為謂語或主賓語。此外,去范疇化也包括詞語層面上從非詞音節到詞的轉變。如:(9)“啪!”他一拍大腿“,[聽上去的確不錯,那就這么著吧。]”“著什么著!你貧什么呢!跑到哀家跟前來犯酸!有時間來哀家這兒開后門,不如快去搞定那些酸書生,你就不怕梁太傅捷足先登嗎?”(星野櫻《嬉游記》)例(9)始發話語中的“著”并非表示動作或狀態持續的結構助詞“著”。根據呂叔湘(2010)“,這么著”作為整體是一個代詞,代替某種動作或情況,在句中作謂語,“著”的發音為輕聲的zhe。④“那就這么著吧”意為“那就這樣吧”。然而由于在承接話語中確立為引語介體,本來是構詞音節的“著”就升格成了語氣詞———言者對這種語氣不滿而將它確立為焦點,后續話語“你貧什么呢!”可為旁證。虛詞介體的升格在語音形式上也有所體現,所有輕聲的虛詞都相應地發生了重讀提升,有了完整的聲調,且都是陰平調。例如,例(1)的“呢”在始發話語中是語氣助詞,讀輕聲,而在承接話語中則作謂語,讀陰平。為了進一步從互文角度探討引語介體的功能,接下來亟需回答的問題是,引語介體是如何激活前面的真正引語并將之納入當下語境,建立互文關系,從而完成句子和話語建構的?
二、引語介體與話語的互文建構
1.引語介體與句子的互文建構引語介體對引語的轉喻激活,是通過述及和/或指稱引語,使之成為互文的源文本,并代入當下語境,形成互文本的過程。如果將轉喻激活視為一種互文功能,那么這種功能應該與既是話語焦點,又是結構成分的引語介體在句中實現的語法功能一致。由于陳述蘊含指稱(熙1982),因此引語介體的轉喻運作方式不外乎以下兩種:一種是通過引語介體的陳述,藉由言語行為述及引語,一種是通過引語介體的概括,借助指涉話語成品指稱引語。例(1)、(5)、(7)引語介體的運作屬于前一種情況,例(8)則屬于后一種情況。
1.1陳述與句子的互文建構例(1)、(5)、(7)的引語介體均分布于謂語位置,但它們并不陳述新信息,事實上,由于這些詞語的原發出者是始發話語的言者,因此無論本身的詞性如何,它們在承接話語中表征的行為都是引述性的,分別從知域例(5)、(7)和行域例(1)轉入了言域(沈家煊2003),是對原初情景中話語的引而述及,并不指向外部情景或當下情景。換言之,作為謂語核心的引語介體啟動并實施的是一次針對始發話語的言語行為,旨在以這種方式引導聽者實現對引語的轉喻激活。從理解和接受的角度來說,轉喻激活是對隱含和內嵌于承接話語中的言語行為的解讀還原:首先在句內將引語介體解析為言說動詞,然后在句間通過述謂將引語介體指涉的引語納入承接話語中。立足于互文觀察,陳述性轉喻意味著承接話語的建構應該從言語行為和話語成品兩個層面進行梳理。從行為層面看,互文指承接言者的言語行為接納對方言語行為的過程,從成品層面看,互文指引語參與編織的句子結構。例如,例(1)以語氣為話語焦點,引語介體“呢呢”應分析為言說動詞“說”,而“說”的“話”就是始發話語以“呢”結尾的三個句子,這些真正的引語被轉喻激活之后,進入并參與承接語句的構造。如果以M表示引語介體,Q表示引語,始發和承接言語行為分別表示為S始和S承,源文本和互文本分別表示為T源和T互,那么例(1)由引語介體造成的承接句的互文建構可以表示。比較例(5)、(7)和例(1)可知,陳述性引語介體從實現方式和來源上可分為兩類,一類獨立、無標記地分布于謂語位置,依托言語行為分層及轉喻構建互文,除例(5)的謂詞性詞語和例(7)的體詞性詞語之外,還包括一些副詞,如:(10)闞道壯說你瘋話又變成屁話了,這還用問么?[當然還是闞道仁村長了。]闞善道又笑了,呔,都“當然”了還用得著選么?更用不著我發動羊去投票羅。(徐承倫《村經》)此例以副詞“當然”為引語介體,它的陳述使用將“當然還是闞道仁村長了”這句話引入了承接句子中。另一類則是不獨立、有標記的,強烈依賴固定格式,特別是以表否定、重讀的“什么”為核心的框架實現陳述功能(呂叔湘2010),主要包括助詞、嘆詞、副詞等。例(1)對助詞“呢”進行構形重疊,然后加“嘛”即“什么”⑥構成反問句,顯然是利用了表禁阻、相當于“別V”的反詰格式“VV什么”(周一民2002)“,你呢呢嘛?”即“你別呢呢地說(這些話)!”除此之外,作為引語介體基底的結構框架還有“V什么V”、“什么V(不V)”等⑦。表語氣的助詞“嗎”“、吧”“、了2”,嘆詞“啊”(及其變體)等均可在以上框架的支撐下引用為介體,實施并完成對句子的互文建構。如:(11)牧羊女聽了也高興起來,十分贊同地說道“:就是,這水,叫‘寶泉’好,這山,叫‘寶山’也好。不過,你是誰呀?[你改的名字能算數嗎?]”“嗎什么嗎?我說了就得算。”乾隆非常豪氣、非常自信地說到這里,差點把身份亮出來,忙改口道“,不信你就等著看吧!”(朱潤祥《朗朗乾坤:乾隆輝縣私訪記》)(12)“齊公子比較好,還是梁呆子?”“[……齊公子……吧?]”全世界的男人和妹夫比,她也不能違背天良選妹夫啊。“你吧什么吧!干脆點!到底誰比較好!”(星野櫻《嬉游記》)例(11)和例(12)分別是對始發話語疑問語氣和揣測、不確定語氣的聚焦,將“嗎”和“吧”代入了“V什么V”框架。只要有完整的語調,即使整句只有一個詞,也可以視為源文本。如:(13)秋香:也沒別的辦法了。快,你快點幫我磨墨。唐伯虎:[???]秋香:啊什么啊呀!你快幫我磨啊。我只有憑自己的記憶去畫了,哎,可是唐伯虎的畫意境這么高,我怎么能模仿得像呢?(陳文強等《唐伯虎點秋香》)此例針對始發話語的驚訝語氣實施了互文引用,參與承接語句構造的源文本就是由嘆詞“啊”構成的獨詞句。引語介體也可以先作擬聲重疊,然后再進入固定格式中,形成類似于話題-評述的結構形式(劉丹青2009)。如:(14)朱買臣:[我明年五十歲就要做官了,我就要做官了!]崔氏:了了了,了什么了!此等屁話,我聽你自己都嘮叨有二十年了吧?(余青峰《結發夫妻》)例(14)是指向始發話語肯定、確定語氣的轉喻引用“,了”的擬聲重疊“了了了”相當于引述性話題“,了什么了”則是指責性評述。再如:(15)“你!”龍玉致也火了,“嫂嫂現在已經很難過了,你還老說這些。你不明白,嫂嫂暈倒的時候他有多緊張。如果他不當嫂嫂是他的女人,他生氣做什么,反正,[九哥雖不知道小七就是嫂嫂,但他對她———]”“反正反正,什么反正!依我說,反正辛……溫如意是個混賬,你哥也是個混賬!”玉環猛地站起來,低吼道。(墨舞碧歌《再生緣-我的溫柔暴君》)此例聚焦于始發話語言者堅決的主觀態度。副詞“反正”的引用方式與例(14)相同,先通過擬聲重疊確立話題“反正反正”,再用“什么反正”加以評述,從而使始發話語中受“反正”修飾和引導的話語(“反正”之后的部分)作為源文本參與了當前句子的構造。
1.2指稱與句子的互文建構例(8)的引語介體“因為”受數量短語“一串”修飾,作賓語中心語。這一提及用法使連詞“因為”在語義上轉化成了對語言單位的概括,應分析為“話”、“句子”這樣的言說名詞,“一串‘因為’”指的就是上文由“因為”連接的一組句子。這表明該例是借助引語介體的指稱功能提及引語,將之引入當下語境,完成承接語句的互文構建的。再如:(16)孫屎根馬上去找政委,提出一個建議,說十五那天日本兵要去馬村收糧,他可以帶著自己的中隊去消滅他們。[一來那里是自己的家鄉,地形比較熟,打仗有把握;二來日本兵不防備,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三來縣大隊成立以來,沒敢跟日本正面打過仗。……;四來日本人武器精良,突然襲擊消滅他們,武器繳過來可以補充大隊。]政委聽了他的“四來”,也十分高興,當下就批準了他的計劃。(劉震云《故鄉天下黃花》)此例作為引語介體的“四來”在句中作賓語中心語,它不再表示列舉的序列,而是對上文四個方面話語的概括提及,借由指稱將這些引語嵌入到承接句子中,建立了上下文的互文關聯。指稱性引語介體的實現形式除了以上兩例的數量名短語或數名短語外,還會利用“的”字結構,“的”起的作用就在于提示聽者被轉喻的其實是一大段話(高邁2013b)。這種情況下,引語介體傾向于進入“什么VV的”、“什么V不V的”框架,框架中的“的”字結構轉指引語,前面重讀的“什么”則對引語實施否定。如:(17)我不經意地說“:[大概肥料下的不勻吧?]”“什么大概大概的?人不大,先驗論可不少!”她翻了我一眼,放下擔子,脫了鞋,朝田埂上一撂“,嘩啦嘩啦”地趟進了泥水汪汪的稻田里。(岳長貴《青山紅路》)例(17)將情態副詞“大概”代入了“什么VV的”框架,對始發話語中的引語進行互文關涉?!按蟾糯蟾诺摹敝浮啊蟾欧柿舷碌牟粍虬伞ㄟ@樣的話)”。而表指稱、非重讀的“什么”既可以和“的”字結構共現,也可以單獨使用,對引語進行轉喻激活。如:(18)童小舒沒有想到湯明皓這么快就發火了,她還是平靜地說道:“何必說得這么難聽呢?說起來,我本來是應該能完成這個任務的,這不是你提出來時間要提前嗎?再加上我家中又有了這么多麻煩,[所以才趕不出來了。]”“沒有什么所以不所以的,我這里根本就不允許有什么所以。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湯明皓更加激動了。(劉學文《“雙開”行動》)例(18)的承接話語有兩個非重讀的“什么”,前一個與“的”字結構“所以不所以的”共現,后一個單獨使用。從言者強調對結果的不滿可以看出,這兩個引語介體的所指集中于“所以”所在的小句。
2.引語介體與話輪的互文構造上一小節的分析和描寫主要針對的是句子的互文建構,無論引語介體是陳述性的還是指稱性的,作為互文本的引語介體所在句的形成,都是兩個主體、兩種言語行為、兩種不同來源的話語共同塑造的結果。事實上,從話輪之間的關系來看,引語介體也是一種銜接手段,它所在的句子通常是承接話語的第一句,具有顯明的銜接話語,順利完成話語權轉移的作用。進一步觀察,言者借助引語介體對始發話語進行的主觀性極強的評定,通常并不單獨形成話語片段,而是會再加上后續話語,對這種評定進行分析、說明或解釋。例如,例(1)在通過“你呢呢嘛”進行呵斥之后,繼之以“吝嗇!”,說明了呵斥的原因。例(17)利用“什么大概大概的”對不確定語氣表達不滿之后,加上“人不大,先驗論可不少!”,對何以不滿作出了解釋。由此看來,承接話語的內部結構至少包括了兩部分,前半部分的反詰事實上相當于確立了談論的主題,而后半部分的分析、說明或解釋則是圍繞這一主題進行的,兩者共同組成一個完整的話語片段。如果以“否定”表示引語介體所在句的話語義,以“說明/解釋”表示后續句的話語義,那么這兩部分的整體組合義就可以概括為“否定-說明/解釋”。如果進而考慮互文涉及的始發話語中的源文本,就可以發現,引語介體對引語的轉喻互文實際上可以在語義上將兩段話語、兩個文本、三個部分整合為一體,即:始發話語:[源文本]———承接話語:{互文本[引語介體所在句]———[說明或解釋]}這進一步說明,引語介體的確立并非單純的詞匯句子層面的操作,而是由句法和章法共同驅動的現象,與話輪的建構、話語的組織方式和結構格局密切相關。
3.引語介體與互文的主觀性引語表現的是當前文本和源文本之間的闡釋關系。Kristeva(1980)指出,互文性的引用從來就不是單純或直接的,而總是按某種方式加以改造、扭曲、錯位、濃縮或編輯,以適合引者的價值系統。因此,即使是提及性的直接引語,也是因應言者的表達需要和語境要求,經過了主觀梳理而進入當前文本中的。引語介體轉喻互文的主觀性主要體現在虛詞類介體上。無實在義的虛詞作為引語介體,通常源于始發話語語氣、情態的特別突顯,言者在引用時,往往會進行聲音的摹擬,并用作結構成分,這種非常規的句子構造和應答方式,違背了關聯原則和禮貌原則,具有鮮明的主觀性。另一方面,虛詞的引用大多利用了句法補償機制,借助固定格式如“VV什么”、“什么V不V的”等實現述謂和指稱功能,而這些都是表反詰的否定性語用格式,表達不以為然、不贊成、反駁甚至憤怒等主觀情態(趙元任1996、呂叔湘2010),它們在用法上可自由轉換,例如例(14)的“了什么了”可轉換為“了了什么”、“什么了不了的”、“什么了了的”等。這些因素協同作用,進一步強化了言者的主觀性。深入觀察可以發現,這些格式實際上還具有較強的組合性,它們否定的程度或主觀性量級有所不同。大致來說,否定程度和主觀性量級主要取決于“什么”的位置和性質?!笆裁础痹谝Z介體后時,是疑問代詞,整個格式實施的是述謂性否定,聚焦于對方的言語行為,表示禁阻?!笆裁础痹谝Z介體前時,是指示代詞,整個格式實施的是指稱性否定,聚焦于對方的話語,表示不應該或不同意。因此,比較而言,“VV什么”和“V什么V”的結構形式更為直接,語氣更為強烈,否定等級和主觀性量級高于“什么VV的”和“什么V不V的”。從這個角度來看,引語介體對引語的轉喻通常造成的是否定性的互文建構。薩莫瓦約(2003)認為,互文絕不僅僅是一個靜態概念,更是一種動態行為,而“否定”正是互文行為之一。將虛詞引入承接話語,用反詰的方式對始發話語予以否定,也就意味著將在前的言語行為及關聯話語嵌入當下的言語行為中,所謂虛詞介體造成的否定性互文,指的是兩種言語行為的互涉,即承接話語針對始發話語實施了否定行為。換句話說,承接話語中由虛詞介體代入固定格式而建構互文本的過程,相當于實施了一次表情式言語行為。當然,引語介體是實詞類詞語時,轉喻互文的主觀性也有所體現。如例(7)所示,即便聽者關注的焦點與言者的表達一致,但因為承接話語的應答并不直接針對這一焦點,而是通過將它確立為中介,從而將真正的引語代入語境中進行反詰或評述,這種應答方式事實上就造成了信息推進的中止和關聯性的缺失,因而遠遠超出了言者的預期,也具有較強的主觀性。
三、結語
目前的引語研究主要集中于探討語言的提及現象。提及維度的研究由于理論視野所限,缺乏深入系統的梳理,對引語的形式及其參與語篇結構和語義構造方式的考察還有所不足。引語是典型的互文實現形式,互文是言者之間對話和話語完形運作的表征。本文立足于互文討論了一種較為特殊的詞語引用現象。首先參照語言的提及和使用將引語分為兩大類:提及性引語和使用性引語。根據引用詞語實際上起的是提及真正引語的媒介作用,將之界定為“引語介體”。在此基礎上,本文圍繞話語焦點的識解,引語介體的去范疇化問題,深入探討了引語介體如何依托轉喻機制參與句子和話語的互文建構,分析了互文關聯涉及的語言因素和條件,考察了引語介體轉喻互文與主觀性表達之間的關系。
研究表明,根據言說詞語的有無并結合情景和語義指向厘清引語介體的性質,有助于對一些常見的歸屬不明或似是而非的現象作出明確辨識,呼應目前引語研究中較為關注的引語的功能問題。引語介體的確立是針對話語焦點的互文操作。承接話語將引語介體用作結構成分,既使它參與了句子層面的建構,同時也通過它的陳述和/或指稱功能關涉了上文話語,并將之納入到自身的構建中來,這一轉喻激活過程充分顯示了話語之間通過互相映射以構建語篇的動態性質。引語介體在述及或指稱鄰接上文的引語時,并沒有言說詞語與之共現,因此這種引用本質上是一種言語行為和/或話語成品的隱含提及現象。這種隱含提及的句法表現是引語介體在互文本中臨時用作言說動詞或言說名詞,話語表現是由指向引語而造成了話輪之間的互文。此類互文現象并不違背互文關系以歷時性為基礎,源文本和互文本之間必須有時間先后的區別這一根本原則。與實詞性詞語作介體相比,虛詞引用為介體大多利用了句法補償機制,在句中的實現方式是有標記的,在代入固定格式的引用過程中,發生了去范疇化和同質化。
本文的研究顯示,語言單位具有因應語境和功能需要進行形式調配的自組織機制。包含引語介體的承接句是互文建構的體現,這一事實再次說明,句法表現形式一定程度上是章法塑造的結果,句法具有語篇適應性。
作者:馬國彥 單位: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教師研修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