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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本小說《西游記》的主題思想形態較為復雜,明清時期的學者根據宗教題材本事提出的“解經”、“談禪”與“證道”說,將宗教題材等同于宗教主題,一度較為盛行。今人大都贊成《西游記》作為小說文本的認定,但在義理探求過程中依然存在莫衷一是的情況。實際上,就“《西游記》與宗教”論題展開的研究,首先需要解決一個中間環節,即《西游記》宗教描寫的藝術轉換問題。本文試就小說情節處理與宗教情感思維互動關系的若干結點展開討論。
一、《心經》作用的特定呈現和藝術處理
《西游記》對佛教經典《心經》的直接引用引人注目。浦安迪先生《明代小說四大奇書》論及《西游記》時指出:“《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被擺在醒目位置上,這構成了本書中心思想的導線之一。從創作方面看,《西游記》對《心經》的演現和強化意義何在?這對于我們理解宗教描寫在小說文本中的相對位置,以及小說創作如何對宗教情感思維進行藝術轉化.能夠帶來一些重要的啟發。
(一)傳統取經題材中《心經》的出現標志著小說緣飾本事的神異化傾向。
玄獎西行題材中《多心經》的出現,標志著宗教歷史本事被納人小說之后緣飾本事所作的神異化處理?!短綇V記》引《獨異志》和《唐新語》記載:“唐武德初,(玄奘)往西域取經。行至廚賓國,道險,虎豹不得過。矣不知為計,乃鎖房門而坐。至夕開門,見一老僧,頭面瘡演,身體膿血。床上獨坐,莫知來由。類乃禮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一卷,令羹誦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開辟,虎豹藏形,魔鬼潛跡。遂至佛國,取經六百余部而歸。其《多心經》,至今誦之。這一段話也被明胡應麟《少室山房筆叢》卷四十一《莊岳委談下》據《獨異志》原文引錄。清崔顴《通俗編》卷三十七《故事·唐僧取經》引《獨異志》對于“老僧”只是說“莫知所來由”,而無“頭面瘡皮,身體膿血”的描述。而在現存的唐人有關玄獎本事的材料中《多心經》未見提及。
在現存的殘本《大唐三藏取經詩話》中,《心經》的傳授得到特殊的關注。書中《人竺國度海之處第十五》記載三藏向西竺雞足山禱祝,求請法教,得如所愿?!叭仨敹Y,點檢經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無《多心經》本”,“此回只少《心經》本”原屬特殊安排,不過是為下回《轉至香林寺受心經本第十六》張本。第十六回中《心經》由定光佛“密授”,并稱:“此經上達天宮,下管地府,陰陽莫測,慎勿輕傳;薄福眾生,故難承受?!痹僭?“此經才開,毫光閃爍,鬼哭神號,風波自息,日月不光,如何傳度?”可見《心經》乃“密授”之“真言”?!对娫挕纷詈髮憽盎释跏盏?(般若心經》,如獲眼精,內外道場,香花迎請?!泵骰蕦τ凇缎慕洝返恼湟暎彩恰缎慕洝返匚惶厥獾谋憩F。
對比《大唐三藏取經詩話》與唐人小說《獨異志》、《唐新語》有關《心經》的記載,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差異:就時間來看,一是發生于向西天取經途中,一是發生于取經轉回的路上;傳授《心經》的,一是神秘出現、不具名的“老僧”,一是特為表出的定光佛;就《心經》的作用看,一者具有釋厄解難的“神通”,產生了實際的功用,一者預示的作用雖能通神,但對于普通眾生,卻成為“禁忌”,沒有得到印證。而相同之處在于,西游傳統題材對于《多心經》作用的言述,逐漸成為宗教神異故事的一項表現內容。
(二)宗教情感思維對《心經》的演現成為《西游記》本事緣起的邏輯線索
繁本小說《西游記》對于《多心經》即《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或謂《心經》的處理,值得深切注意,這也是小說創作本事緣起的一種體現,由此可以管窺小說寫定過程中對于傳統題材的損益取舍態度。小說第十九回“浮屠山玄獎受心經”一節.烏巢禪師傳授《多心經》聲稱:“若遇魔瘴之處,但念此經
,自無傷害。”據八戒的說法,“禪師曉得過去未來之事”。禪師對于西去路程的告白,就情節發展而言,是對十二難之后所歷患難的總括性質的預敘,具有一種全知敘事的近似意義.但將《多心經》作用的陳說,明確系于烏巢禪師這一敘述主體之下,依然屬于一種限知敘事方式,這與傳統題材中《心經》的
作用被作為獲得顯報的一段功果進行客觀陳述有所不同。相同之處在于,《心經》的作用都被著意提及。在繁本小說《西游記》中,小說敘述者對于《多心經》的地位跳出故事情節之外特為表出:“此乃修真之總經,作佛之會門”,究其實,就如小說將《多心經》的傳世坐實為唐僧玄類的“耳聞”一樣,雖然
佛典《心經》的確以玄類的譯本最為流行,這些斷語仍屬于“姑妄言之”性質,從宗教歷史的角度看,無論在本事源流方面,還是在宗教義理方面,模仿歷史思維,以“判教”的方式進行主觀認定表明一個事實:坐實就是蹈虛。對于宗教史實的背反在宗教和歷史雙重屬性上展開,這實際上就是小說家慣用的反諷手法。
依據烏巢禪師的說法、唐僧玄類未來的取經路程,《多心經》的功能應當像如來通過觀音菩薩所贈送的裝裝、錫杖一樣得到演現。在接下來的“黃風怪阻十三難”(第二十回)中,唐僧路口上戰兢兢正念《多心經》,卻被鼠精黃風怪駕長風攝去了。烏巢禪師《多心經》,卻被鼠精黃風怪駕長風攝去了。馬巢禪帥《多心經》的作用似乎不僅沒有得到證實,反而被證偽。能否把這一情況理解為對《多心經》作用的否定性認識以及繁本小說《西游記》文本存在的情節?問題是,如果理解為情節脫節,則很難解釋此后《多心經》被悟空一再提起,作為師徒推求佛性的話頭。
如“平頂山逢魔二十四難”(第三十二回)唐僧對于前遇高山發出的“恐有虎狼阻擋”的預警.悟空勸師父“莫生優慮”時有所發揮:“師父,出家人莫說在家話。你記得烏巢和尚的《心經》云,心無掛礙,無掛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垢,洗凈耳邊塵?!痹摶靥粕小皫讜r能夠此身閑”的悵嘆,悟空對以“若功成之后,萬緣都罷,諸法皆空。那時節,自然而然.卻不是身閑也?”說寫道.“長老聞言.只得樂以忘憂?!薄爸坏脴芬酝鼞n”的心理描箕十分有趣,說明唐僧取經同時經歷的心路歷程。
再如“黑河沉沒三十二難”(第四十三回),三褪聞水聲驚心.悟空說師父忘了《多心經》,.無眼耳鼻活身意”一句,“你如今為求經,念念在意.怕妖魔不俏舍身,要齋吃動舌,喜香甜嗅鼻,聞聲音驚耳,事衫凝眸,招來這六賊紛紛,怎生得西天見佛?”悟空解和如何“祛退六賊”之后發現師父原來是“思鄉難息”。
又如唐僧一行在經歷“滅法國難行七十難”(芽八十五回)之后,辭別欽法國王,忽見高山阻路,針又師父的恐懼驚惶、神思不安,悟空再度提起烏巢禪的《多心經令,希望用《多心經》的四句煩子“佛在靈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使三藏開悟,而三藏‘若依此四句,千紹萬典,也只是修心”,多少抱有一點懷疑態度。對此悟空又有所申論:“心凈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考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一片志誠,霍音只在眼下?!?/p>
第九十三回.在進人布金禪寺之前,行者又提走烏巢禪師《心經》,三藏稱《般若心經》為“隨身衣缽”稱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三藏對《心經》的理解方為具足。
以上是繁本小說《西游記》中唐僧與悟空師徒井話《心經》的四個顯例,悟空形象在小說中亦正亦邪亦莊亦諧.但是對于《心經》的講談,卻無一例外持肖定的態度。由此可以得出結論,《心經》的作用雖然在故事情節發展過程中時隱時現。但就作品敘事的戶在邏輯線索而言,卻是一致的。也就是說.繁本小《西游記》的寫定并非像有的論者所說,只是以取故事作為敘事軀殼,事實上提及《心經》時對于“心要”的體悟作為非情節性因素納人文本,說明《西波記》的寫定者并非對佛教義理不求甚解,小說更多坦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加以演現,或可說是考慮讀者拐受因素而采取的敘事策略。
(三)由義理向心理的衍化體現出《心經》在《匹游記》中的敘事結構功能
我們對于小說第二十回《多心經》“保護”功能失效這一看似矛盾的現象需要進行更加深人的分析。實際上,小說于此處發出感嘆:“江流注定多磨折,寂滅門中功難行?!毙≌f第二十二回悟空對八戒的解釋有著普遍意義,“但只是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夠脫離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些苦惱”,佛教苦諦說可以作為悟空的言論依據。由此看來,烏巢禪師《心經》的用應該理解為“魔瘴之必有,傷害之終無”。而要達成這一效果,取經人永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實際上在表象世界御妖魔化的外力侵擾的同時,在意志界必須同種種心魔作斗爭。小說描寫唐僧的恐懼驚惶、神思不安,或者“思鄉難息”等種種狀況,從日常經驗的層面展現了內心修持可能遭遇的種種波折和磨難。也就是說,小說《西游記》憑借人類共同的經驗在一定程度上拉近了“圣僧”與“眾生”之間的距離。使我們在閱讀神異故事的同時聯想到歷史上唐僧玄獎取經艱險路途中可能存在的心理動蕩和瞻顧掩抑姿態。無論如何,敞開“圣僧”的心靈真實,哪怕只是冰山一角,這也是繁本小說《西游記》值得注意的藝術創獲。
佛典《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講的是內心修持的“心要”,也稱《心經》,小說《西游記》中悟空有關烏巢禪師《心經》的話頭相當于“講經”,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切近佛教義理,另一方面,小說又從民俗佛教的角度向民間心理的層面衍化,借《多心經》的題名“多心”表現眾生熱惱,給人故事情節發展的具體過程當中。如“比丘救子六十五難”(第七十九回)悟空化成的假唐僧被妖邪變成的國丈稱為“多心的和尚”。“假僧把那些心,血淋淋的,一個個撿與眾觀看,卻都是些紅心、白心、黃心、鏗貪心、利名心、嫉妒心、計較心、好勝心、望高心、侮慢心、殺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謹慎心、邪妄心、無名隱暗之心、種種不善之心,更無一個黑心?!庇秩纭鞍徇\車遲三十三難”(第四十五回)車遲國斗法唐僧登壇靜功祈雨念的是《密多心經》,為了表現求雨乃悟空暗助唐僧成功將《多心經》改稱《密多心經》,加“密夕,而不是加“蜜”以與情節相應。智慧和慈悲皆系佛教的方便法門。如果從宗教思維的角度看,《西游記》中唐僧與悟空的關系在唐僧師徒關系中占據主導性的地位,這一格局及其可怪六十七難”(第八十回)
寫道,“三藏坐在林中,明心見性,諷念那《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忽聽得妖邪化成的女子喊救人,引動三藏的“慈心”。以《心經》引出“慈心”,小說中三藏的“慈心’尹或可視為佛性未泯的性真,而三藏落人妖怪的圈套。具有一定的禪味,而從哲理思維的層面看,最終的化險為夷,具有漢儒所謂“碎義逃難”的性質。
二、歷代高僧感通故事的啟示
中國現代作家沈從文在讀過一些佛經故事之后指出:“這些帶有教訓意味的故事,篇幅不多,卻常在短短篇章中,能組織極其動人的情節。主題所在,用近世眼光看來,與時代潮流未必相合.但故事取材,上自帝王,下及蟲君,故事布置,常常態縱不可比方。只據支配材料的手段而言。實在也可以作為談‘大眾文學’、‘童話教育文學’以及‘幽默文學’者參考。實際.西游傳統題材演化為宗教神異故事的表現內容,表明宗教神異故事外部影響的強勢作用。因此我們在考察西游題材流變對《西游記》創作的影響時,也應當.考慮歷代高僧感通故事可能產生的潛在影響。
梁釋慧皎(497-554)撰《高僧傳》三十卷,《序》言表明撰述的基本立意:“至道沖漠,假蹄鑒而后彰,玄致幽凝,藉師保以成用”,專設“神異”門,記載“以異跡化人,或以神力振物”的高僧事跡,以化民成俗。唐釋道宣(596-667)撰《續高僧傳》三十卷,改“神異”為“感通”,增“護法”一科。宋釋贊寧(919一1001)撰《宋高僧傳》,輯錄感通故事,體制與《續高僧傳》同。民國喻謙(?一1933)《新續高僧傳四集》六十五卷分科方面將感通易為靈感。歷代僧傳中高蹈離俗、術解多能的感性形象,對于我們理解《西游記》的敘事局段和形象塑造,不無啟發。
(一)神通變化
《西游記》中孫悟空從學于須菩提祖師門下,具備七十二般變化。佛教四神通有如幻通、能轉變外物?!端胃呱畟鳌肪矶短莆饔螂y陀傳》有著類似記載:
“釋難陀者,華言喜也,來詳種姓何國人,乎其人也詭異不倫,恭慢無定。當建中年中,無何至于崛蜀.時張魏公延賞之任成都,喜自言我得如幻三昧,嘗入水不濡,投火無灼,能變金石化現無窮。初入蜀、與三少尼俱行,或大醉狂歌,或聚眾說法,戍將深惡之,亞令擒捉。喜被捉隨至,乃曰:‘貧道寄跡僧門,別有藥術?!蛑溉嵩?‘此皆妙于歌舞。’戌將乃重之,遂留連為置酒肉夜妻與之飲唱,乃假擂棒巾櫛,三尼各施粉黛.并皆列坐,含娣調笑,逸態絕世。飲欲半酣,喜謂尼曰:‘可為押衙蹋舞乎?’因徐進對舞.曳練回雪,迅起摩膚,伎又絕倫。良久曲終而舞不已。喜乃咄曰:“婦女風邪!’喜忽起取戍刀,眾謂酒狂.在坐者悉皆驚走.禪折三招。姿皆路干掖。而乃粉寸比將走.速研三尼.頭皆路于地,血及數丈。戍將大驚.呼左右縛喜。喜笑曰:‘無草草也?!炫e三尼,乃笨竹杖也,血乃向來所飲之酒耳。喜又卻坐飲宴,別使人斷其頭,釘兩柱上,皆無血污,身即坐于席上,酒巡到即瀉入斷處,面色赤紅,而口能歌舞.手復擊掌應節,及妾散,其身自起就柱取頭安之.輒無疲痕。時時言人吉兇。事多是繼.語過后方悟。成都有人供養數日,喜忽不欲住,乃閉關留之,喜即入壁縫中,及牽之漸入,唯余襲裝角,遺巡不見,來日見壁盡僧影,其狀如日色,隔日漸落,經七日空有墨跡,至八日墨跡已滅。有人早見喜已在彭州界。后終不知所之?!彪y陀之狀,跡為邪正,游戲風塵,具有喜劇精神。與悟空早期的“妖仙”形象,以及后期“人間之喜仙”形象的提升.有著異曲同工的妙趣?!袄钭课嵩u點”就美猴王的奇縱變化贊嘆不已,稱為:“幻極”、“趣甚”、“妙甚”,就想象藝術而言,其實也能在僧傳神異故事中得到參證。
(二)僧道斗法
《西游記》周流三教。與傳統文人會通三教的思想意一識結構相通。由于明代宗教政策的特殊性,在佛道關系上,《西游記》中僧道斗法的故事表現得非常生動。明釋明河(1588-1640)撰《補續高僧傳》,記載唐至明萬歷末高僧事跡,卷十九《金法沖傳》記載了一個發生在金統治區的僧道斗法的故事:
“法沖大師,不知何許人,居五臺山,神異莫測。大定中,黃冠蕭守真上奏請與沙門角力,金主許之。師應召入京,止昊天寺。明日于殿庭相試,蕭能飲斗酒自若,謂沖曰:沙門能飲乎?如弗能,則出吾下失?!睅熢?‘吾能一飲十解,不足為難,但吾佛有戒,沙門不得飲酒,請加砒霜雞毒于中,我與若飲,庶不為犯,若能飲之乎?’蕭曰:‘請沙門先之。’師手持毒酒,口誦咒,飲之如吸水,飲畢,倒器相示無遺。然涓滴即滿盛一器,與蕭,蕭毅棘不敢受。師曰:“汝出吾下矣?!挭q大言矜高。師于地畫金剛圈咒之,蕭不覺投入圈中,汗如雨下,丑態狼籍,盡力求出而不能。上勸師舍之。師曰:‘若非帝前,吾以金剛柞碎爾首?!鹬鞔蠹淤p嘆,賜儀仗送還山.救建萬歲寺居之。”
在《西游記》第五十回中,于地畫圈也被賦予拒魔的特殊神通.如從心性修持的角度看,有著“煉魔”的象征意義;太上老君的金剛柞被兌怪盜出,“大弄個圈套”,具有特殊法力,在情節發展過程中起著穿針引線的作用,使神魔世界處于流轉狀態。法沖大師神異莫測,他的金剛柞自然不可小覷?!堆a續高僧傳》雖然成書在繁本小說《西游記》之后,但《法沖傳》取資的宗教歷史故事發生在此前,同類素材依然可以作為繁本小說《西游記》寫定者的憑依
(三)朽株烏巢
《補續高僧傳》卷十九《志誠傳》記載元朝僧人志誠“‘平生多異跡,通靈感化.驚耳悸目之事,人莫測是凡是圣。嘗靜居,有異氣縷結作善財合掌形在師上。夜寢.人見有白光洞胸經時不散,有時群雀聚師頭頂,如立朽株?!逼渌缤怼恫欢鳌?、卷二十《廣玉寧義傳》.都以“朽株”喻高僧禪定形象,能夠從一個側面啟發我們理解《西游記》“烏巢禪師”的命意。
(四)周流奔趨
補續高僧傳》卷十九《鏡中廣能二師傳》記載僧人鏡中預知有盜當夜至,“其夕,盜十數人突人,師曰:“虛無恐孤來意,奈何?’乃手為裝裹飲食之,盡室以行。盜負所得竟夜奔趨.自喜離人遠甚,及天明視之,但旋繞兩廊間,尚未出寺門也。盜眾羅拜請死,師慰而遣之?!贝朔N盜賊旋繞兩廊竟夜奔趨的構想,齊天大圣在如來佛手掌心賣弄精神的相對性辨證思維近似。
(五)龍宮說法
明如惺《大明高僧傳》卷一解義篇《南宋興圣寺沙門釋凈真傳一》記載:
“嘉熙三年,游浙江諸剎.因錢塘江壩毀,江濤泛濫災民,師以渴呈安撫使趙端明曰:‘海沸江河水接連,民居沖蕩益憂煎。投身直入龍官去,要止驚濤浪拍天?!焱渡碛诤?三日而返,謂居民曰:我在龍宮說法,龍神聽受,此塘不復毀矣?!Z訖.復投于海。趙端明感其德,具聞于朝,救賜護國凈真法師,立祠于杭之會祠?!?/p>
投身于海,三日而返。龍宮說法,龍神聽講。此種高僧神異故事在民間的廣為流傳,勢必影響到《西游記》小說創作的神話思維。
以上材料是本人從歷代《高僧傳合集》中鉤稽的幾個典型事例,乃就其牽葷大端者而言,非必盡舉。我們在考慮繁本小說《西游記》最后寫定的過程時,在本事緣起方面往往只考慮到同一題材的流傳演變情況,由上述材料分析得知.歷代僧傳中的高僧感通故事及其在民間的廣為傳播,對于《西游記》小說創作具有文本拓展意義,實際上在西游取經題材本事的文本系統之外,構筑了另一可以借資的敘事文本系統。
三、宗教描寫藝術轉換的若干進路
受取經題材的宗教性質限制,繁本小說《西游記》的寫定者在創作中繼承了頌佛的宗教旨義,小說情節發展寓含著不斷的心性修持,這是作者在創作過程中不斷喚醒的宗教意識。從第一回“靈根孕育源流出”,到第一百回“五圣成真”,展現的是從真如緣起到佛性回歸的心路歷程。這是作者在創作過程中企圖復制的一襲宗教的細衣。
《西游記》中的宗教內容,作為文學精神現象的一個側面,在作品中得到了正面表現。具體體現于兩個方面:一是非情節因素的體現.主要集中在宗教說教的詩詞渴頌中;一是滲透在情節描寫的具體過程中,與情節融為一體,或是利用回向褐的形式對故事內容進行概括對情節發展予以提示,或是利用六道輪回、因果報應的觀念敷演故事。結合起來看,又都不同程度地體現出使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彼此結合的思維傾向.這是作者契合民間接受心理對宗教描寫進行的藝術轉換。與此同時,又借取經一行的現實境遇,對君主政治融人民間批評的特殊視點,表達對民生大眾的普遍關懷,從而在本事緣起的基礎上,以“旁通曲喻”的形式,隱現時事緣起的寫作意圖。這兩個方面,代表了宗教描寫藝術轉換的主要努力方向。
黑格爾《美學》認為:藝術作品不是像單純的具體的感性事物.即單純的外在自然那樣獨立自足地存在著,“它在本質上是一個問題,一句向起反應的心弦所說的話.一種向情感和思想所發出的呼吁。黑格爾對藝術精神的描繪,有助于我們理解《西游記》宗教題材方面的“超旨”現象,以及意蘊方面的“溢出
”狀態。
(一)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的貼合
1.勸化善信,趨利避害?!段饔斡洝啡珪?9首回前詩詞渴頌。這些詩詞渴頌形成一條宗教說理的言路。渴是佛事中重要的唱誦體裁,按題材分為贊佛渴、發愿渴、警眾渴、回向渴等,其中,回向揭的意義是將前面念誦的內容歸結到念誦者的心愿和目的上去?!段饔斡洝吩谶\用贊佛揭使佛教義理得以闡發和弘揚的同時,用發愿渴、警眾渴、回向渴等方式表達出勸化善信、趨利避害的民俗信仰。如第七回的警眾褐“富貴功名.前緣分定,為人切莫欺心”,在該回回前褐文之后,綴以“些些疏狂天加譴,眼前不遇待時臨”的發愿渴,深有一番“正心誠意”、待機守時的勸進意味,與《增廣賢文》之類雜書中的人生格言留心世務的精神相通,也與極富民間色彩的勸善文、陰聳文聲口相類。
2.六道輪回,因果報應。佛教因緣和合的觀念,與民間宗教積善消惡的心理相結合,形成因果報應、六道輪回的觀念,繼而成為一種民俗佛教信仰,此種民俗信仰,又因其幼稚但又富于形象的感性形式被納人民間文學藝術當中.很容易與“導愚適俗”的小說文學樣式結合起來,成為小說敷演故事、組織世態的藝術手段。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的宗教意識,在《西游記》中已成為文學想象、情節結構的思想基礎。如小說第二十九至三十一回,寫奎星下凡擄掠寶象國百花公主,在碗子山波月洞作怪,被悟空逼斗,悟空上訪天庭,奎星被收上界。這一故事.包含兩層因果:一是侍香玉女與奎星有前定之緣.一是悟空鬧天宮時曾與奎星照面??菫樯駷槟Вc第二十九回回前詩渴詩意相合:“悟即剎那成正,迷而萬劫沉流。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恒沙罪垢?!?/p>
3.消災釋想,度亡脫苦。小說第十三回寫三藏在獵人劉伯欽家,為其亡父念經超度。由于繁本小說又名《西游釋厄傳》,這一接近日常生活的細節也被作為一個典型事例,寫得十分透足。運用民間故事慣用的“三迭法’,敘事方式.讓伯欽與其妻、其母反復敘說夢中同一情形,2陰司”觀念與民間鬼神信仰
聯系在一起,與佛教地獄說相應,實際上,相信“死人著”,是東西方宗教一個共通的方面,對照前文關于“十代冥王”的陳說,“泰山王”這一司鬼的道教尊神與“閻羅王”等并列,同置于地藏王菩薩之下,多神并存反映了民間信仰的雜亂情況;與孝親思想相連,符合西方學者對于中國宗教的認識。在西方學者看來,祖宗崇拜是最普遍的宗教主題之一.甚至具有滲透于一切的特征,而在中國,對雙親和祖宗的崇拜被看成是宗教和社會生活的核心,契合著民眾心理,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
(二)宗教描寫向讀絕實人生的轉移
《西游記》宗教人事描寫中存在非宗教非神學思想,宗教人事描寫的部分內容,在本質上是現實性的,是對現實人生以及社會歷史的曲折反映。如將西天取經處理成治世之尊唐太宗解冤釋結的現實需要,與明代對貞觀政治的反思相應?!段饔斡洝分械膰跞合?,要么是守成積弱。國事日非;要么是喜怒無
常,賞罰無度;或者胡為亂信,賢士去國;或者戀內誤國,體統無存。所體現的心惑、責苛、情偏等種種惡習,與文人贊述中的圣君明主已相去甚遠,既是對君主清明政治理想的揚棄,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借君王威權之重,放大人性的弱點。作品所表現出來的對社會問題的鑒戒、對世間英雄的渴望、以及世態人情的諷喻.反映了社會意識和現實精神的主體貫注
1.從文學思維的角度看?!段饔斡洝纷髌番F實感的建構,主要來自于兩個方面的辨證思維:一是華無別,所謂大千世界皆為身邊世界。取經一行,所歷諸國,“與中華無異”,類似的提示在作品中不絕如縷其實作者所寫,始終未越出國界一步;一是天上人間兩重世界的復現復迭。所謂“三千法身”,所謂“分瓣梅花”,類似的一與多的思維,正是虛幻世界與現實世界“理一分殊”的形象注解。玉帝統治下的天朝政治,隱喻了明代社會政治的重要弊端,即名器之濫,與言路之站。
2.從小說取材的角度看。《西游記》宗教描寫的現實轉移,主要表現為三個方面:首先.從小說大的情節結構看,從猴王西行求長生之法到隨唐僧西天取經這兩個故事系統的轉換是以猴王尚未完全度越“三災利害”為連接點,小說借“三災利害”觀念摒棄了“千年苦行”的道路,其次,從文學表現的角度看,是對人間僧團生活的回避。走出國門.走向大自然.周游遍歷,固然源于玄獎西行的本事,但也因結咖膚坐、數珠念佛、青燈黃卷、寂寂入定、與世隔絕的佛教僧團單色調的生活,是不足以為具有強烈的動態感和感情色彩的文學形象描繪所凝注的。最后,從小說所鋪陳的宗教觀念看,法相惟識東這一謹守門戶之見的教派所宣揚的義理精神被主張..教外別傳”的禪宗心法所置換,既與明代佛教潮流相一致,同時也與明代學術思想對于心性問題的思考、高揚自然人性和主體精神的思想潮流相吻合。
3.從語言表現的角度看。旁通曲喻,呈現出思想的“表情”。在《西游記》明清時期的論者之中。陳士斌可以視為“解經”說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他的《西游真診》是一部用《易經》和丹道修煉理論解釋《西游記》的書.如《西游真診》第五十回評論說:“橫豎側出,旁通曲喻,千魔萬怪,無非止講得修‘性命’二字,止修得先天真乙之氣而已?!彼脑u論以《西游記》的作者系教門中人即仙師丘處機為前提,此一前提經清人辨正已不足論。但即使是陳士斌的評論,其間亦有現實人生的感懷作為旨歸:“蓋大圣有通天地之志而運否時艱,絕人逃世,遇足悲也。讀‘養養精神’四字.使予兩淚如注?!标愂现赋龅摹段饔斡洝肺膶W形象隱言曲喻的隱喻特色.為今人對《西游記》的批評,預示了理、藝術形式批評的遠景。實際上,《西游記》亦此亦彼的游戲筆墨,與言近指遠的反諷技巧.使作品在審美愉悅與深度真實方面完成了兩極追求。
總之,《西游記》借助宗教名目敷演故事,以取經一行的境遇作為藝術轉換的觸媒,這一轉換以宗教意識與世俗觀念的貼合為漸進過程,社會意識既是宗教意識藝術轉化的深化,又作者主體精神的自然流露,同時符合小說這一文學樣式“導愚適俗”的內在要求。佛道方面“非”、“空”、“虛”、“靜”思想,對于現實人生有著否定性的認識傾向。宗教的教化功能與文學的教育功能,宗教救世的慈悲與福國淑世的文人理想,具有一定的同構性.這是文中宗教意識與社會意識相并馳驅的平衡點。
就對作品的感性印象而言,文學形象的描繪也表現出宗教方面的自由態度?!段饔斡洝分腥袒?/p>
一、有物渾成的宗教形態.融攝了明代的社會思想,包裹于文化整合的總趨勢之中,即如孫悟空學長生之法一般,有著“多里撈摸”的性質。不必諱言,《西游記》在宗教言述和文學表現之間依然存在某些矛盾
狀況,作品在宗教說理的言路與小說敘寫的方式方面表現出一定的依違姿態這一現象值得進一步的探索。